天傍擦黑,袁帅总算是从瑜伽馆逃出来了。两个小时的瑜伽体验,不光没让他筋骨舒展,还险些把自己整自闭了。i人被e人包围的感觉,就仿佛一颗颤巍巍的溏心蛋,被一圈伸长的筷子虎视眈眈地包围。临走前,袁帅回头看了一眼瑜伽馆的大门,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踏进去半步。
回家的公交车上,袁帅打开手机,把一串号码输入通讯录,在联系人姓名上写下“林菲菲”,随后他又顿了顿,把这仨字删了,换成“李鹏飞”。这样,即便老婆翻到他的通讯录,也不会起疑。这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搞来的电话号码,必须存好了,可不能再节外生枝。
但此时,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袁帅却迟迟不敢按下通话键。电话通了说什么?怎么介绍自己是谁?怎么不招对方反感?袁帅越想,便越退缩,越退缩就越紧张。正当他紧张得手指发颤嘴唇发干的时候,司机一个急刹车,袁帅跟着一个踉跄,慌忙攥紧手机。惊魂未定地低头一看,明晃晃的通话页面更是让他心头一紧。哪根手指头这么欠!怎么就拨出去了?!
他正要挂断,电话通了。
“喂?”李鹏飞的名字对面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见听筒里没动静,又追问了一句:“喂,哪位?”
袁帅看着屏幕上李鹏飞的名字,心里一阵酸楚。他多想和他再通一次话。但他知道,电话那头再也不会传来那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唐突的来电。他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袁帅慌忙挂断电话。刚准备松一口气,电话又响了。
袁帅机械的接起电话,张口就解释:“对不起,我刚才拨错了——”
“什么拨错了?”听筒那头倒是个女的,可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袁帅定睛一看,来电显示上两个字——老婆。
“你说什么呢?你拨错什么了?”
自己挖的坑,险些把自己埋了。袁帅不尴不尬,无言以对。
“我是说……我本来是要给你打电话,但拨错了。”
“拨错到哪了?错拨给谁了?”陈满意一问连一问,咄咄逼人的架势让袁帅在电话这头都下意识后退。不知道这无名火来自何方,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以他的经验,女人作为世界上最感性的生物,她们的逻辑比熊猫的逻辑更难琢磨。当她们提出问题,你如果只看到问题的表面,那你绝对完了。因为往往她们想让你解决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藏在问题背后的情绪。这个时候与其绞尽脑汁的思考问题的解法,不如另辟蹊径先解决她的情绪。
“老婆,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袁帅轻声问道。
果然,陈满意的情绪一下子决堤:“你快回来吧,你不在,这个家我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怎么了,慢慢说。”
“你爸,你爸他——”
见陈满意还有点不好开口,袁帅更着急了:“你快说呀,我爸他怎么了?”
“你爸他趁我不在,把衣服都给洗了,把房间也收拾了……”
“这不是好事嘛?”
“好什么呀!我一进家,我的内衣外衣袜子裤衩全明晃晃在阳台晾着。”
袁帅一听,这倒是像他大包大揽的爹干出来的事。虽然在家他嘴不闲着,但活也确实不少干。别看他伺候儿子的时候抱怨多,但照顾起儿媳那是心甘情愿。人家在这打电话抱怨,他没准在隔壁屋正美滋滋自我感动呢。
“他也没有恶意,就是缺点边界感。”袁帅不敢替老爸说话,但也不敢不顺着媳妇。
“哪是缺点边界感,他简首就是越界!洗衣服的事就算是好心办坏事,咱就不说了,但咱藏在床缝里的套套,他干嘛给掏出来放床头柜里呀?!”
一听这话,袁帅也语塞了。
他一时无法为此事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他是怕咱们要用的时候找不着?”袁帅底气不足的嘟囔。
“我找不着关他什么事呀?他管得也太宽了。他连我枕头边的手机充电线都给拔了!还说睡觉的时候不能在枕头边充电,有辐射,会影响大脑发育。我都几岁了还大脑发育?我简首是忍无可忍……”
陈满意继续抱怨,信息输入的速度己经远超袁帅的大脑负荷。若是老袁,一定能为他自己的迷惑行为做解释。他也许会这么说:别说你了,我这岁数大脑还更新换代呢。咱们人的大脑,就好比手机的软件,要不停的去适应新的系统,新的硬件,更新换代不能停。你们年轻人,就更得对自己有要求。出门在外,光鲜亮丽,穿衣体面,回到家来也得条理清晰,秩序井然。你看你们的脏衣服,一天不洗有味道,三天不洗就该长蘑菇了。我为什么代劳?不是我越俎代庖,我这是言传身教!该放在什么地方的东西,用完之后就得归位。这样下次着急用的时候才不会找不到。我今天,就是给你们打个样,让你们记住,生活中的细节,决定人生的成败。这一点,你们要铭记。
袁帅脑补完这段,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在他没随了老爹的口才,笨嘴拙舌还不至于那么讨人厌。
陈满意叨叨了一顿,也算是消了点气。袁帅虽然笨嘴拙舌,只配做个树洞,但这树洞的角色还真是缺了他不可。
“行了,你赶紧回来吧,到门口记着帮我带杯奶茶。我要冰乌龙加脆啵啵加芋圆加奶冻,少冰去糖!”
陈满意突如其来的胃口,让袁帅措手不及。
“什么,慢点说!”
“冰乌龙加脆啵啵加芋圆加奶冻,少冰去糖!你老婆爱喝什么你都不记得?”
袁帅还是没记全,但也不敢再问了,生怕不小心又犯了太岁。他正要挂电话,车上传来清脆的报站声:“三乐居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不对。”陈满意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你从单位回家,怎么会坐到三乐居?”
袁帅的汗唰的下来了。原来这一天的劫难还没过去,并且在此时达到了高峰。
“我……坐过站了。”
话一出口,袁帅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从他开始撒第一个谎的时候,撒谎的本领就在短时间内精进起来。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去圆,并且每个用来圆谎的谎,都得能自圆其说。如果撒谎也是一门学问,那袁帅算是在短时间内自学成才并且学成毕业了。
袁帅张口就来的谎话并没有引起陈满意的怀疑,反而让她觉得一切不寻常都合理了。
怪不得回来晚了,原来是坐过站了。
“今天上班累着了?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袁帅含糊答应着,反而让陈满意觉得更心疼了。她这样想着,反倒是觉得自己刚才这一通输出是不是太过强势了。
“算了,奶茶就别买了,你到了站还得过马路那边买去。”
“没事没事,你想喝我就给你买去。”袁帅颤颤巍巍挂了电话,总算是从这通夺命来电里安全脱身了。
看着手机上林菲菲的号码,他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i人本身就不爱打电话,跟女人通话,更是慢性自杀。袁帅点开短信,写写删删地做起小作文。思虑再三,在到站前,一咬牙点下了发送键。可发出去的短信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连半个水花也没溅起来。但这一点不影响袁帅自我安慰,他反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努力过了,问心无愧。他甚至有些自我陶醉,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这时,他才忽然发现,他自己有多虚伪。他做这些并不是真的助人为乐,将心比心,体察天下人苦乐。他并不是真的期待那个回复,只是觉得自己空有个善良的标签,不做做样子,付出些努力,似乎对不起头上这顶好人的帽子。至于是否真的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否真的能替朋友做个好儿子,他做不到。作为一个自私的人类,他和一颗颤颤巍巍的溏心蛋没有区别。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的黄儿别被捅破,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似乎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