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沫和芳正在对弈。
喜沫越来越喜欢这个叫芳的女人了。
她很沉默，像影子一样。
没事的时候，只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和研磨草药。从来不和其他宫女多说少道，也不乱打听。
喜沫默默的观察了她十天，阖宫上下她统共就说了三句整话。
她就很好奇了。于是主动提议一起下棋。
没想到芳的棋艺非常好，自己这个齐国长公主，从小就学下棋，竟然下不过她。
“不玩了，一点也不让着我”喜沫不满的笑道。
“围棋对弈，讲究一个真诚，才是尊重，这里面没有身份只有强弱，恰如天道。”
“是啊，在天道面前，我也是蝼蚁”喜沫听了这话，有点感慨。
这个时候，一只鸽子俯冲飞过来，首接奔着芳就去了。
芳接过来，抚摸一把大肥鸽子，卸下了绢布条。
“上边说的什么？我能知道吗？”
芳看了喜沫一眼，惊讶于齐国长公主竟然是询问她，而不是命令她，芳笑了。
“这个自然，怎敢欺瞒公主。”
布条上写
己入鲁都，勿念。
鲁都市井有谣言，公主私通齐主，齐主命彭生害鲁君。
喜沫看了，脸色都白了，呼吸都没了。芳都想给她扎针了，她才缓过来，惨笑道:
“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我只是担心静姝应对不了鲁国的局面。”
芳把帛条放在灯上烧了。才对喜沫开口:
“相信她，她是能想出办法的，何况还有鲍家族长，他熟悉鲁国内政关节，总能闯过去。”
喜沫微笑，不相信能怎么办呢？她又没办法冲回去。
“要是我能回去，就不用那么复杂，首接用鲁国夫人的身份压住朝堂”
芳冷笑道:“你回去未必是好事，你看这谣言，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你己经百口莫辩了，你就算没死在刺杀里，也会被逼自裁的”
“你活着还能调动齐国，你死了，太子绝不能活。”
好毒的毒计，竟然比自己的毒药还毒。
这话点醒了喜沫，她胸腔不断的起伏，气的都想杀人了。
是啊，哪怕齐主派重兵护送，千辛万苦回到曲阜，没死在半道上，也会死在太庙，朝堂，或者后宫里。
齐国越帮助她，她越说不清楚她和齐主的关系。
这个谣言不仅会要了她的命，还会剥夺长子的法统继承权。哪怕她自尽，他们会以自己之罪，质疑太子血统。
他嫡长子身份就毫无价值了。
不回去是对的，没回去是万幸。
喜沫深深的看着芳，好厉害的女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是闺阁谋臣。
“芳，你说怎么办？”喜沫虚心求教。
芳看了看她，转而盯着棋盘残局半天，忽而抬起头来，对喜沫说:
“公主，再下一盘棋吧，把心神归拢，才能想出办法。”
她们又重新手谈一局。
芳边下棋边询问:
“公主介意和我聊聊鲁国内政吗？”
喜沫想了想，放了一子。开口回忆:
“我原本是要嫁郑国的，君父想打通海盐贸易的黄河水运，我和妹妹哀泠要分别嫁到郑卫两国，缔结黄河之盟。”喜沫放了一子，芳也追一子。
“结果郑国嫡庶争位，太子忽为了得到周天子和晋国支持，镇压庶子的非分之想，于是公开拒婚。说齐大非偶，我的名声就臭了。”
又放一子，喜沫的心情平复很多，思路也回来了。
“结果是妹妹哀泠先嫁卫国，自己等待君父重新找联盟诸侯。君父打不开黄河，就只能盯上支流小河航运，原本是要再嫁一位庶出公主去鲁国，结果就用我去顶替。”
“来齐国接亲的是鲁国的羽父，公子羽，他是鲁国公族之首，摄政叔父，先公隐公的权臣，是他力主齐鲁联盟，以抗衡太夫人的宋国势力”
芳抓住关键，抬眼定定的问喜沫:
“鲁国有两派，宋国外戚和鲁国公族？”
“是的，先夫幼年失孤，是庶长兄代为摄政，是为隐公。太夫人是宋国公主，为保儿子性命，用宋国势力护住了先夫，才让隐公只能摄政，不能正式继承鲁国，改大宗为小宗。”
芳有点不解，细品这段往事。
“摄政的是隐公，是庶长子，那羽父又是谁？”
“他是第二个隐公，也是庶子，是隐公的异母弟弟，他手里有鲁国西境防卫的兵权和铜矿冶炼工坊，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赢了。”
“他和宋国媾和，太夫人以摄政之位相邀请，他就以尊周礼之名，杀了隐公，先夫继位，尊他为羽父。”
喜沫又下一子，芳看了喜沫一眼，也追了一子，心想，这女人虽贵为公主，命可是不太好，这鲁国真是深坑啊
“这个羽父，又害怕宋国背信弃义，最重要的是，他己经准备夺位了，他需要能克制宋国的势力，他想到了齐国，所以力主齐鲁联盟，我就这样卷入鲁国乱局里”
“接亲的时候，羽父想与我合作，先嫁国君，再嫁他，可保齐鲁联盟。我假意答应，不答应恐怕就见不到先夫了吧，他会杀了我，逼齐国再送公主，君父恐怕会答应的。”
“我以完婚必须完璧之身拖到了见到鲁君，当即反水，把实情告诉了丈夫，赢得了丈夫的信任。”
“羽父也就被抄家灭族了，我也因此得罪了鲁国整个公族。他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其实羽父执政还是很有本事的”
喜沫再下一子。芳没有下，她说:
“也就是说宋国外戚和鲁国公族矛盾重重，而你刚去鲁国就帮了宋国外戚，得罪了鲁国公族？然后宋国外戚也容不下你？”
芳想起了范丙和她说的，宋国口音的刺客，她当时就怀疑有宋国势力要杀喜沫。
“是呢，我其实除了丈夫，把整个鲁国全得罪了，这作人啊很失败啊”
“再加上齐国势力，的确有点失败，宋鲁齐都在想杀你”
芳说的有点扎心了，仿若棋局反杀。
喜沫笑了，就是比哭还难看，让人揪心。
“能让这么多大家公族共同讨厌，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芳终于放了一子，心想换个话题吧，再问下去，这个可怜的公主会崩溃的。
她己经开始同情她了，公主这一路真的太难了。
“公主，你对这谣言怎么看？”
喜沫沉闷的下棋，好久不说话。芳赶紧跟上。棋下到中场，喜沫才平复了心情。
“谣言我都习惯了，我的谣言从羽父死后，就没断过，只有丈夫坚定的相信我，所以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明白这次谣言不一样。
我早就麻木了”
芳看着喜沫，油然而生的敬佩起来，这是一个和姐姐一样坚强的人。
守得住自己，挨得住孤独，身处绝境还能奋勇还击。深陷危险，尚且能拼命自救。
甚至比姐姐的倔强还多了一分。
“你的难，我们玄门帮了，必不让公主失望。”
芳给出了承诺。
倒把喜沫整愣了。但是她听出了言语之中的郑重和怜惜，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又憋回去了。
她笑了。
真心实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