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从街角转过，脚步稳健，目光平和。
此时的街道上，暮色渐渐降临，晚霞收敛成一抹暗红，光影洒在老旧的青砖墙上，勾勒出胡同深处的斑驳轮廓。
按照记忆，他向着朝阳菜市场附近的公交站走去。
路旁的建筑简朴且陈旧，墙上刷着白底红字的标语：“为人民服务”“发展农业，支援工业”“大庆精神永放光芒”。
这些标语在黯淡的光线中依旧显眼，仿佛在提醒过往的每一个行人：这是一个需要拼搏、需要奋斗的年代。
街道两旁，行人匆匆，衣着朴素。
男人多穿着蓝灰色或绿色的中山装，女人则是碎花布衫或蓝工装裤，手里提着布兜或竹篮。他
神色中带着一种特有的紧张感，那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劲头，每一步都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不远处，公交站台已经能看见了。
站台上等车的人们排成一列，队伍并不长，但每个人都紧紧攥着手里的零钱或车票，生怕错过了车。
站牌上写着“朝阳菜市场——和平里——前门”的线路，字迹已经被风雨磨得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
忽然，一阵沉闷的“哐哐”声传来，林锐抬头望去，一辆公交车缓缓靠近。
车身是绿色的，顶部套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沼气袋，像一只鼓胀的大蚕趴在车顶。
这种沼气公交车是那个年代的产物，既环保又节省燃料，但因为动力不足，车速慢且噪声大。
公交车刚一停稳，车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台上的人立刻涌了上去。
售票员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妇女，剪着齐耳短发，嗓门极亮，不断地吆喝着：“上车给钱啊！坐到哪儿说清楚，别耽误工夫！”
林锐随着人群挤上车，车厢内的座椅已经被占满，只能站在过道里抓住扶手。
车内的空气闷热，头顶上那巨大的沼气袋隐隐透出一股发酵的异味。
车厢里挤满了人，有的扛着麻袋，有的提着装满菜的大竹篮，还有几个工人，肩膀上搭着毛巾，脸上满是尘土。
售票员一手提着票包，一手伸到乘客面前，不断催促着：
“快点儿给钱哪，别磨蹭！票价两分钱，没零钱就找开！”
她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有几分不耐烦，又透着些许威严。
林锐掏出两分钱递过去，售票员麻利地撕下一张票递给他，转身继续喊：“往里走啊，都往里走，别堵着门！”
车厢随着公交车的启动而摇晃起来，噪声混杂着人们的交谈声和售票员的喊声，整个车厢显得拥挤却又充满了市井气息。
林锐站在车上，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街景。
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亮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在路面上。
一家国营理发馆门口挂着用红纸写的“剃头两毛，刮脸五分”。
旁边的小饭馆里飘出浓浓的酱香味，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张小方桌喝稀饭、啃咸菜。
再往前，是一家缝纫铺，门口摆着几台黑亮的飞人牌缝纫机，几个妇女正围着裁剪好的布料小声议论着。
公交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林锐跟着人群下了车。
还没走近菜市场，耳边已经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夹杂着商贩的吆喝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
菜市场的入口是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摊位。
摊贩们挤在一起，面前的货物用草席或木板摆放得整整齐齐。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味道——新鲜蔬菜的清香、肉类的腥膻味，还有人群身上散发的汗味，整个市场被这一股浓烈的气息包裹着。
林锐沿着街道慢慢往里走。
摊位上的货物并不丰富，青菜、白菜、萝卜是主流，少数摊位上还摆着几根豆角或几颗土豆。
每一样货物都显得数量寥寥，摊主们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摆放好，仿佛多一颗少一颗都是大事。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正站在蔬菜摊前，面前摆着几捆蔫巴巴的青菜和几个萝卜。
他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无奈，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就剩这些了，要的赶紧啊，不然明儿就没了！”
顾客们围在摊前，小心翼翼地挑选青菜，每一片叶子都要反复打量，仿佛在这一片片菜叶中寻找最嫩的那一片。
有人掏出一张菜票，递给摊主时还不忘叮嘱：“大爷，秤准点啊，别少给了！”
林锐走到摊前，随手拿起一颗萝卜，掂量了一下重量，又瞥了眼蔫巴巴的青菜，心中暗暗感慨：这物资紧张的年代，连最普通的蔬菜都成了稀罕物。
旁边的肉摊前，人群更加拥挤。
一个中年屠夫正站在案板后面，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不时劈下几块猪肉。
案板上已经剩下不多的肉块，大多是卖相不佳的边角料。
“来一斤肥肉！”一个顾客喊道。
屠夫头也不抬，摆摆手：“肥肉早没了！就剩这些瘦肉，要不要？不要就站旁边让让，别挡着别人买！”
旁边有人感叹道：“唉，买肉可真不容易。早上五点来排队都不一定买得上好肉。”
“还不是体制内的优先，咱们这些普通人，能分到点瘦肉就不错了！”另一个人附和道。
林锐站在肉摊前，看着眼前的景象，耳边是人们的抱怨和叹息。
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年代，吃肉竟然成了奢侈。
从口袋里掏出肉票和钱，淡定地问道：“师傅，有牛肉吗？”
屠夫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几分惊讶。
上下打量着林锐，似乎在确认这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牛肉？”屠夫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给我来两斤。”林锐语气平静，随手将两张肉票和几块钱递了过去。
屠夫接过票和钱，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啧啧，有票有钱买牛肉，阔气啊！”他一边嘟囔着，
“有这些钱和票，买点五花肉回去多好，又能炼油又能吃肉，这牛肉……”一边不紧不慢地给主角切牛肉。
周围的人听到林锐要买牛肉，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小声议论：“这人谁啊？买牛肉跟不要钱似的。”
“就是，咱一个月的肉票，他一下子全花了。”另一个人点头附和。
林锐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接过屠夫递来的牛肉，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将牛肉放进布袋，转身离开了摊位，留下身后的人群仍在窃窃私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