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姐还是知道了阿力的情况。
我在微信群扮演知心哥哥与人聊天时,说到阿力躺在医院正准备接受慈善手术,向他们告个假,告诉他们这段时间给大家解答心理问题会延迟。
媛姐突然从潜水状态——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被人拉进我的“三和大神”群,并似一条鳄鱼潜伏在水底,不声不吭。她知道阿力住院的事,立刻抓狂:
“大勇你个瓜怂,阿力在哪家医院?他怎么了?快告诉我!不然,我杀了你……我的阿力在哪?”
“你先别急。”
“我急得都尿……裤子了。”
我的眼前出现尴尬的局面,仿佛看到她全身湿透,正在穿越火线,她的手里拿着机械键盘和AK47,准备随时向我开火……我妥协了——告诉他,阿力在协正医院的ICU室躺着。
媛姐的身影很快出现医院,她手里没有拿着机械键盘和AK47,全身衣服被汗水湿透,新换的裤子从来没见她穿过。
她提着水果和电饭锅,看到还在昏迷中的阿力,泪如雨下,瘫坐在地上,手里的东西也撒满一地,蒸汽腾腾——刚从餐馆买的鸡汤报废了……
“他会死吗?”
“不会。”我坚定道。
“他死了……我怎么办?”
“你要……活下去。”
我本想开玩笑说让她可以再找一个比阿力强的,却有些不忍。
“他死了,我怎么活?我这辈子只看中了他!他要死了……我也不活,就从这医院楼顶跳下去。”
“千万别跳,”我说,“跳了会连累医院,医院是阿力的恩人。”
“阿力是谁的恩人?她人呢?”
“杨志强和谢英子在……另一家医院,过不来。”
我不想把艾滋病的事情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有人怀疑我也是传染源——我担心会被驱逐出医院,见不到阿力的。
“谁让阿力给他们当肉垫子的?”
“不是我。我也是肉垫子。”
“阿力只能是我的肉垫子!但我要是真跳楼,不会让他给我当肉垫子,我舍不得啊。他要是……能活,我给他当肉垫子,一辈子的肉垫子。”
“是的,你当肉垫子最合适。”
这是实话,媛姐没有生气,我也绝对没有贬低或嘲笑媛姐的意思。
她问:“院长在哪?”
“你找院长干啥子?”
“他不是要割掉阿力的胆囊和肾吗?我问问能不能移植我的,我把我的给阿力,反正我肉多,还会长出来的……”
“移植器官要配对的,再说肉多也长不出来胆囊、肾脏,这些都是非再生器官。”
我们村的老人说,恋爱中的女人,特别是深爱对方的女人会下降。一点不假,媛姐对我所说的话想象到另外一个方面。
她的脸成了霜打的苹果,羞涩地说:“我是要跟阿力配对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他现在这样,我也没办法跟他配对,不过,我……我可以接受与他未婚先孕,但也要等他醒来办场酒席的……”
“你想哪去了?”
我懒得与她啰嗦,让她回去等消息,她不肯,说必须看到阿力被摘除的器官是什么样的,这样她可以进一步了解他……
我说:“那你在这看着,我去吃点东西。”
大半天没有喝水和吃东西,我捡起地上的苹果在胸口擦了擦,咬了一口,又拎起倒在地上的电饭锅,向楼梯间走去。
媛姐嘱咐我:“你别都吃完,给阿力留点鸡汤。”
“鸡汤都洒了,哪还有!”
鸡汤居然还剩半锅,我坐在楼梯台阶上狼吞虎咽。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手里提着拖把从楼下走上来,紧盯着我说:“抽烟去医院后门去抽,别在这抽,烦死人,每天都要捡一堆烟屁股。”
她的眼神下垂,我看到我的脚下有很多烟屁股。
“不是我抽的。”
“不是你是谁?这高干病房住的人都是高级干部,他们从来不会在楼道里抽烟。”
“我不抽烟!不信你翻翻我的口袋,看有烟没有?”
我嘴里都是鸡骨头,哪有地方塞下一支烟。
阿姨的嘴一撇:“你是拿领导的烟抽吧,你看这都是软中华的屁股,你穿成这样,抽不起的……”
她似乎笃定了是我抽的烟,笃定我是偷领导烟抽的小贼,笃定我抽不起华子!
士可杀不可辱!
我血脉狂涨,一口鸡骨头喷在她的脚下:“我就是偷领导的烟抽,我还偷喝他的鸡汤,怎么着?这是我在领导身边工作的好处,你可能连领导的边都挨不上……”
“你是领导的人,我不跟你计较。”
阿姨灰溜溜地下楼去,嘴里嘟囔着:“领导身边的人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给领导洗过澡呢……”
我已经饱了——气饱的。
我发誓:一定要成为领导,自已挣钱抽华子,让爱我的人给我熬鸡汤,让这些人看得起……
我开始琢磨贾半仙的话——我真的是干大事的人?
“阿力在哪?”
“知心哥哥,你在哪呢?”
“我们来看你们了。”
……
楼道里传来一阵喧哗声,我的微信消息也滴答不停。
是三和大神群里的粉丝们,他们听说阿力的事情来了。
楼道挤满了人,一些来晚的站在电梯口踮着脚尖向这边眺望。隔着落地窗看到,医院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流正向住院部涌来……
媒体记者、杂志编辑、自媒体直播平台,甚至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停靠在楼下,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一睹塌楼事故中舍命救护乞丐小夫妻的英雄。
他们尽其所能地渲染我在群中讲述过的故事,把杨志强与谢英子描绘成身残志坚的行为艺术大师,而阿力为了挽救艺术大师,挽救三和大神的文化艺术形象,用自已的躯体充当了艺术家的气垫,舍已为人,精神可嘉。
报道称,他舍弃高贵的生命,营救了乞讨艺术的传承,做出了无所畏惧、大公无私的牺牲,这种精神可以看作是鲲鹏市新青年奋斗拼搏的文明象征。
有人建议政府要在三和广场竖上阿力的雕塑,最好把他的那张灰色床单和破洞牛仔裤也体现出来,这样的艺术形式会更加生活化,更高于生活。
网络上,文字、图片、视频,轮番滚动报道,病床上,阿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头版头条热评的对象,他身上的管子和周围的仪器也深受网民的宠爱,很多人在打听如何购买类似品牌的管子和仪器……
更有几个不知名的作家采访我和媛姐,一定要以阿力孤儿院和三和大神的生活为背景,写出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探讨他的人生哲学与命运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