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村里大半人家就着酱缸里捞的咸菜疙瘩，囫囵吞下两个黢黑的黑面馍馍，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散尽，各户院门己吱呀作响，人影三三两两汇向晒场。
挎竹篮的妇人们迎头撞见熟人，立时揪住对方粗布衣袖："可听着什么风声？今儿怎的都往这晒场扎堆？"眼珠子骨碌碌转。
麻脸汉子把铜烟锅往青石阶上重重一磕，猩红的火星溅进濡湿的狗尾草丛："莫不是要提前开镰？"
"不是9月下旬的事？"问话的老汉眯起三角眼，后腰别着的镰刀把硌得他往墙根歪了歪。
"你这老货最近倒是清闲！"麻脸汉子旱烟杆虚点对方鼻尖。
晒场东头的老槐树上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几个后生扛着条凳往石碾子跟前摆，马宝宝瞧见二婶踮着脚往人堆里钻。
远处的李荷花怨毒地盯着被她奶奶拉着的马宝宝，她怎么不去死？心中愤恨：凭什么一个傻子能得到家里的疼爱和维护，而她却吃不饱穿不暖；都怪她们为了点小事上家里闹，害得自家里赔了银钱和鸡，导致她现在天天被打骂的更加厉害。
马宝宝察觉到窥探的目光，眸子犀利地扫视过去，恰好捕捉到李荷花来不及收回的怨恨目光，不禁轻蔑地嗤笑一声。
旁边的李老太察觉到大孙女的异样，关切问道：“奶的乖宝，你咋了？”现在大孙女可是她的心肝肉。
“奶，没事。”这小老太太最近对她热情如火，真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从家一路走过来，逢人便拽着她炫耀，说她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大孙女如今不光病好了，还伶俐的不得了，听的对方都暗自撇嘴，翻白眼，哪个不晓得她李老太以前是个偏心眼，心里想的都是孙子，现在这副做派，莫不是中邪了?同时又都好奇这丫头咋好的？
大家虽然在心里蛐蛐，但嘴上却都是好听话唠着嗑，惊讶声，恭维声不断。
马宝宝哪怕她脸皮在厚，此刻都觉得有一丢丢羞耻。
看着被小老太拽的死紧的手，只觉得甜蜜来的太突然，让人防不胜防！
晒场此刻己聚集乌泱泱一群人，估摸着来的差不多了，太叔爷用烟杆戳了戳马铁山的后腰，示意他可以了。
马铁山清了清嗓子，脖颈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喊道："都静一静！今儿敲锣为两桩大事，头一件是秋粮，族里老一辈看了看日头，今年霜降怕是要吃人，你们别为着多换半吊铜钱就把命根子都卖咯，该修整的房屋也都提早修整修整....."
人群像滚水泼进热油锅般炸开。
“真的假的？”
“这肯定错不了，叔爷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天爷爷要收人啊！"
"灶王爷都不给留活路嘞。"
"俺家草棚子还漏着风......"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黑脸汉子猛拍大腿："俺就说今年天气怪的很！"话音未落就被他婆娘拧了耳朵："就你能耐......显摆你脖子上顶的是夜壶？"倒是惹得她边上的人哄笑出声，把气氛缓了缓。
"第二桩要紧事——"村长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富贵家的宝丫头这回落水倒因祸得福，竟痊愈了！这丫头从机缘巧合拾得的古籍里，寻着了寒冬取暖的妙法。族老还有我们三兄弟几家，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地钻研，总算把这火炕造法给捣腾明白了！这可是寒冬保命的紧要大事，趁着秋收前的空当，各家各户都给我把土坯砖夯了！待材料齐备，按户砌炕，别等天寒地冻时再来哭嚎，村里可不会兜着！"
他重重冷哼一声，村里大多都是同族，但也有几户外姓人，又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同根同源，这砌炕的工钱每人就按15文一日计，不管饭。"
众人又是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宝丫头好了？”
“什么玩意这么神奇？”
“难怪前段时间他们家叮叮哐哐的，问他们只说在砌东西，嘴真严。”
"宝丫头现下能认人啦，说话也利索！"住村东头的一人突然插话："昨儿我去打柴火，正瞧见她在院子里跟她爹拌嘴呢。"
听到这话，远处的李荷花更是气红了眼。
几个裹着布头巾的妇人往前挤了挤。赵寡妇攥着磨破边的袖口喊："叔，您倒是说说那土炕长啥模样？总不会是给屋里再盘个灶头？"
"要不说你们妇道人家见识短！那炕道要贴着山墙走，富贵家新砌的火炕底下能塞柴火，烧两把麦秸就能热乎半宿。"
马富贵没骨头似的歪在他好兄弟马癞子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南瓜子，这混子人长得不差，要改换身锦衣玉袍，活脱脱便是戏文里的风流俏公子。
西头几个妇人掩着嘴在叽叽咕咕：“刘香梅那泼妇真是好福气，看那富贵那么大一包。”火辣辣的眼神隔空往他裆下烫，见着她们眼神马富贵不但没有羞恼，反而还大辣辣的挺了挺身。
马癞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好兄弟：“丫头真好了？还有叔说的是真的？”
“骗你做甚，待会跟我去瞧瞧。”
"凭啥！"这时，身着灰布衣衫的婆娘突然大声嚎叫起来："俺家铁牛在镇上当学徒，月钱才......"话到此处，却哑了声，可不兴跟这帮人说，万一他们找她家借银钱咋办？
另一个妇人也不甘示弱，囔囔道：“就是，乡里乡亲的，咋个还收钱？”
"呸！放你娘的罗圈拐弯屁！"李老太第一个表示不满，“白给你家当驴使唤要不要？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墙根底下纳鞋底的马大强媳妇林氏把针线簸箩"哐当"重重掼在木板上，扯着嗓子帮腔："三婶这话可说到根子上了！没吃你家半粒粮食，倒要给你家当驴使唤？自个儿闲得挠墙根，偏要往你家磨盘上套轭头？且，这可比镇上工钱便宜多了，还不是在照顾大家伙？"
她吊起眉梢从鼻腔里哼出声，冷笑："还想一个子不掏？哼！便宜可不是这么占的。”给村里弄火炕这事儿，她家男人可都跟她说了，这等稀罕玩意没多要他们铜板都是仁至义尽了，还想白占便宜，真是不要脸。
那两个妇人被说的耳根腾起猪肝色，她们男人在人群里更是臊红了脸，拨开人群攥住婆娘腕子，压着嗓子低吼："浑咧咧个甚！"
俩妇人被自家男人吼的不甘不愿闭了嘴，有几个异动帮腔的人，也哑了火，有便宜谁不想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