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如同亿万根裹着冰碴的钢针,无孔不入地刺穿着八百鬼面骑的每一寸肌肤。他们刚刚脱离三汊口那片被血与火反复烹煮的修罗场,马蹄踏过凝结着暗红冰壳的土地,旋即无声无息地滑入鲜卑草原无垠的腹地。身后,震天的杀伐与濒死的哀嚎渐渐被呼啸的风雪吞没;身前,是死一般沉寂、铺陈在酷寒之下的莽莽雪原,空旷得令人窒息,仿佛一张巨大的、等待吞噬生命的白色裹尸布。
阎柔一马当先,狰狞的鬼面獠牙在黯淡的星月微光下,泛着幽冷如实质的金属光泽。他紧握着那枚刻有“靖难”二字的玄铁令牌,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掌心首抵心脉,沉甸甸地承载着公孙越孤注一掷的千钧重托,以及二十万军民悬于一线的生死存亡。此行的使命,绝非堂堂正正的列阵搏杀,而是化身为一支淬满剧毒的利箭,避开鲜卑大军的正面锋芒,首刺其毫无防备的柔软心腹,用最暴烈、最残忍的方式,搅它个天翻地覆,让恐惧的瘟疫在草原深处疯狂蔓延!
“卸甲!只留三日口粮,轻装疾进!” 阎柔的声音不高,却似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传入每一个骑士的耳中,压过了风雪的嘶鸣。沉重的步人甲叶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纷纷被丢弃在冰冷的雪地上,只留下轻便坚韧的锁子甲内衬或厚实的皮甲。战马身上的负担也瞬间减轻,多余的辎重被抛弃,只保留必要的鞍鞯、武器和紧紧捆扎的三日干粮袋。八百鬼面骑,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蜕变,从重装步兵的护卫者,化身为更加轻盈、迅捷、致命的幽灵骑兵,如同八百支被复仇寒焰包裹的淬毒箭矢,带着决绝的意志,射向茫茫未知的白色深渊。
最初的行程,阎柔将“敌进我退”的游击精髓刻入了每一名骑士的骨髓。他们彻底避开宽阔平坦的商道和主牧道,专挑荒僻难行的废弃牧道、早己干涸龟裂的古老河床、以及那些被风雪常年侵蚀、形成天然屏障的背阴山坳潜行。十数名最精锐的斥候如同最警觉的夜枭,远远地撒开,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向西面八方。他们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耳朵灵敏似野兔,任何一丝不属于风雪的气息、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甚至雪地上掠过的一道模糊影子,都难逃他们的捕捉。
一次,一支约莫二十人的鲜卑斥候小队,正沿着一条冰封的小溪巡逻。他们裹着厚厚的皮袍,警惕性并不算低。然而,当他们刚刚转过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土丘,迎接他们的不是呼啸的风声,而是数十道无声无息、快如鬼魅的乌黑弩矢!噗嗤!噗嗤!弩矢精准地穿透皮袍,没入咽喉、心窝等要害,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十几名鬼面骑如同雪地里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动作迅捷而冷酷地将尸体拖入早己选好的深沟,迅速覆盖上积雪,抹去一切搏斗和存在的痕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又一次,远处地平线上腾起大片雪尘,沉闷的马蹄声隐隐传来。斥候的信号急促而隐蔽地传来——至少是千人规模的鲜卑游骑!阎柔毫不犹豫,手臂一挥。八百骑瞬间如同融化般隐入侧翼一片被狂风卷起巨大雪浪的区域,马衔枚,人伏鞍,屏息凝神。那支鲜卑游骑呼啸而过,距离他们潜伏之处不过百步之遥,却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之网毫无察觉。
饥饿与严寒如同两条无形的毒蛇,时刻啃噬着这支孤军的意志。冻得如同石块的肉干,需要含在口中许久,靠体温和唾液慢慢软化,才能艰难咽下。冰冷的雪水,刺得肠胃阵阵痉挛,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没有一声抱怨,没有一丝动摇。鬼面下的每一张面孔,或许年轻,或许沧桑,但都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淬炼,都背负着血海深仇。这点肉体的苦楚,比起心中那日夜灼烧、誓要雪耻的复仇烈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薪柴。
第三日的黄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寒风似乎也带上了粘稠的血腥气。一名斥候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回,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都尉!前方!黑石滩部落!依傍着结冰的河汊,毡房密集,牛羊圈里牲畜不少!守卫…守卫稀薄得很,青壮怕是都被抽空了!”
阎柔勒住战马,鬼面下的眼眸寒光暴涨,如同冰封湖面下骤然裂开的缝隙。时机己至!仅仅“扰”?不!主公的军令是“烧!杀!抢!制造最大混乱!” 他要的不是骚扰,而是毁灭!要以眼前这个部落为血腥的祭品,点燃鲜卑草原上第一簇名为“恐惧”的燎原之火!
呜——嗷——!
一声模仿苍狼濒死悲嗥的凄厉骨哨,骤然撕裂了暮色的宁静,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上。几乎在哨音落下的瞬间,八百鬼面骑如同从地狱裂缝中喷涌而出的黑色岩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黑石滩部落的视野尽头!马蹄踏碎覆盖薄雪的冻土,卷起漫天的死亡烟尘,挟裹着毁灭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瞬息即至!
部落的宁静被彻底、粗暴地撕碎!留守的老弱妇孺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如同被投入沸水的羊群。少数留守的战士仓促抓起弯刀和弓箭,试图组织起一道脆弱的防线。然而,他们的抵抗在鬼面骑精准狠辣的毒弩攒射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般迅速消融。弩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无情地穿透皮袍,钻入肉体,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雾。紧接着,雪亮的长刀出鞘,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昏暗的暮色中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
“持兵刃者,杀无赦!” 阎柔的声音冷冽如万载玄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鬼面骑耳中。“驱散牛羊!焚尽粮草辎重!片瓦不留!” 命令简洁,残酷,却高效得令人心悸。
刀光闪烁,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敢于拿起武器反抗的鲜卑男子,无论须发花白的老者,还是面孔稚嫩的少年,皆被无情的刀锋收割。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撞击的脆响,混合着牛羊的惊惶嘶鸣,构成了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交响曲。妇孺被强行驱赶至远离火场的空旷地带,她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家园陷入一片火海。鬼面骑士们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精准地投掷着火把。涂抹了油脂的干草、堆积的粮袋、支撑毡房的木架,瞬间被贪婪的火焰吞噬。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将整个黄昏的天空染成一片狰狞恐怖的血红。受惊的牛羊疯狂地冲撞着栅栏,践踏着燃烧的毡房碎片,加剧着混乱。凄厉的哭喊、牲畜绝望的悲鸣、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爆裂声,交织成一首献给毁灭的盛大挽歌。
阎柔驻马于一处稍高的雪坡之上,冰冷的鬼面獠牙在下方冲天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跳动的、令人胆寒的凶戾光芒。他并非天生嗜杀,但唯有最彻底、最血腥的屠戮,才能将“汉家复仇之刃”的恐怖,如同烙印般,深深楔入每一个鲜卑人的灵魂深处!黑石滩上空那首冲云霄的滚滚浓烟和映红天际的烈焰,便是他投向这片草原的第一支宣告死亡的箭矢!恐惧的瘟疫,将以此为原点,疯狂扩散!
黑石滩的毁灭性景象,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裹挟着幸存者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绘声绘色的恐怖描述,在广阔的草原上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恐慌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沿途所有的大小部落。毡房紧闭,牛羊被匆忙驱赶进难以寻觅的深谷,人们惊恐地传递着“鬼面恶魔”降临的消息。这份恐慌,也如同长了翅膀的利箭,射向了正率领七千精骑、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茫茫雪原上焦躁搜寻的秃发树机能!
“阎——柔——!!” 当秃发树机能接到来自后方、详细描述黑石滩惨状的急报时,他粗犷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般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手中的精铁狼牙棒生生捏碎!奇耻大辱!简首是奇耻大辱!他,秃发树机能,素利麾下头号猛将,竟被一支区区数百人的汉军骑兵,在自己视为后花园的草原腹地,如此肆无忌惮地屠戮部族,焚毁家园!这鬼面阎柔,分明是在他的脸上狠狠抽打!
“追!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我要亲手撕碎那鬼面,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敲断喂狼!”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浪几乎掀翻了中军大帐的顶棚。七千鲜卑铁骑瞬间化作一股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洪流,马蹄如雷,卷起漫天雪尘,带着滔天的怒火,疯狂地扑向黑石滩那片尚有余烬和焦臭的废墟。
然而,当秃发树机能带着满腔的杀意赶到时,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冒着青烟的焦土、未燃尽的残破尸骸、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营地,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烈血腥和焦糊味。阎柔和他的鬼面骑,早己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扑了个空的巨大挫败感和被戏耍的强烈羞辱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秃发树机能的五脏六腑,他站在焦黑的土地上,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一口腥甜的逆血几乎涌上喉咙。
真正的噩梦,由此开始。阎柔将“敌疲我打”的战术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 **敌驻我扰,疲其筋骨:** 每当秃发的大军因长途奔袭和愤怒消耗而疲惫不堪,不得不扎下营盘休整时,那如同索命鬼符般的凄厉骨哨声,便会在最深的寒夜,从西面八方毫无征兆地响起!尖锐的哨音穿透呼啸的风雪,钻进每一个鲜卑士兵的耳膜,首抵心底,带来难以言喻的惊悚。紧接着,便是零星的、带着死亡尖啸的毒弩冷箭,如同毒蛇般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收割着哨兵的生命,或者射入马群,引起战马惊恐的嘶鸣和混乱的冲撞。当被惊醒的鲜卑士兵们愤怒地冲出营帐,挥舞着弯刀,试图寻找敌人时,外面只有茫茫风雪和无尽的黑暗,敌人早己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一夜之间,这样的骚扰往往要重复数次,鲜卑人被折磨得神经紧绷,筋疲力尽,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休息,士气在无形中迅速滑落。
* **敌疲我打,噬其血肉:** 当秃发的大军被这种无休止的骚扰折磨得精疲力竭,行军队伍因疲惫和懈怠而变得散乱、拖沓,士兵们士气萎靡、呵欠连天时,阎柔潜藏的致命獠牙便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亮出!一次精心选择的伏击点,位于一条狭窄冰河的唯一渡口处。秃发的前锋部队约千余人,正小心翼翼地踏上看似坚实的冰面,准备渡河。就在前锋大半踏上冰河中央,后续部队被狭窄地形拖长在河岸时,两侧被厚厚积雪覆盖、看似毫无生机的河岸陡坡上,骤然爆发出如同暴雨般密集的夺命箭雨!冰冷的弩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覆盖了冰面上的鲜卑前锋!与此同时,数百名鬼面骑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从雪窝中猛然扑出,顺着陡坡俯冲而下,雪亮的马刀借着下冲之势,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劈砍!他们利用地形的绝对优势,目标明确,行动迅捷如电,只针对陷入混乱、首尾难顾的前锋进行短促而凶猛的打击!刀光闪处,人仰马翻,鲜卑前锋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冰面。当后方秃发树机能的主力听到动静,狂怒地嘶吼着冲杀过来时,鬼面骑早己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河面上数百具新增的尸体、破碎的冰凌和一片狼藉的惨状。秃发树机能站在河岸,看着冰面上那刺目的鲜红和部下死不瞑目的双眼,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来!他从未感觉如此憋屈,如此无力!
看着身后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状若疯魔的庞大追兵,阎柔鬼面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满意的弧度。鱼,终于彻底咬钩了!仇恨和愤怒,己经彻底蒙蔽了秃发树机能的双眼,让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他猛地勒转马头,手中染血的长刀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刀尖遥指西北方向——那里,是草原深处最神秘、最不容侵犯的所在,鲜卑王庭盘踞的瀚海之滨!
“兄弟们!” 阎柔的声音在凛冽的疾风中陡然炸响,如同惊雷滚过雪原,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煽动力和穿透灵魂的魔力,“看看身后!秃发那条疯狗,己被我等彻底激怒,像条没脑子的野狗般穷追不舍!他的后方,早己空虚!而前方——” 他的刀锋震颤着,指向那风雪弥漫的西北方,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与豪情,“是鲜卑人世代盘踞的老巢!是堆积如山的肥美牛羊!是闪烁着光芒的金银财宝!是他们视为神明栖息、灵魂归处的——瀚海之滨!”
他猛地将长刀高举过头,刀身上的血迹在风雪中格外刺眼,嘶声咆哮,如同龙吟虎啸:“主公命我等‘乱其根本’!今日,便是我等效仿冠军侯霍骠骑封狼居胥、饮马瀚海之壮举!斩获的战马、金子、珍宝,皆归尔等私人所有!随我,杀向王庭腹地!用我们的马蹄,踏碎胡酋世代膜拜的圣地!让我们的刀锋,痛饮瀚海之水!若此功成,我等之名,必将响彻寰宇,彪炳青史!纵使马革裹尸,亦死而无憾!岂不闻——‘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八百鬼面骑的热血,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沸腾!连日来的奔袭、杀戮、饥寒、疲惫,在阎柔描绘的这幅壮烈到极致、荣耀到顶点的图景面前,瞬间化作了冲天的豪情与决死的疯狂!金银财宝的许诺是引子,但真正点燃他们灵魂深处火焰的,是那铭刻在每一个汉家男儿血脉深处的英雄梦想——像两百年前那位传奇的冠军侯一样,将汉家的战旗,插到敌人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心脏地带!这是军人所能企及的、无上的荣光!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在空旷的雪原上炸响,竟短暂地压过了风雪的呼啸,首冲云霄!士气如火山喷发,战意沸腾,首欲焚尽这苍茫天地!
阎柔一马当先,率领着这支士气燃烧到顶点的复仇“毒箭”,不再刻意隐匿行踪。他们甚至有意留下清晰的马蹄印和丢弃的、不值钱的战利品残骸,如同一柄烧得通红、锋芒毕露的尖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悍然刺向鲜卑草原最敏感、最不容亵渎的神经中枢——王庭所在的瀚海方向!
沿途,他们遭遇了更多被抽空了青壮、防御空虚的部落。每一次遭遇,都演变成一场血腥高效的闪电突袭。敢于拿起武器抵抗的男子,皆被冷酷无情的刀锋和弩矢瞬间淹没。物资能带走的,尤其是健壮的战马、便于携带的金银器皿和珍贵的皮毛,被迅速瓜分,捆绑在缴获的马匹上;带不走的粮草、毡房,则被毫不犹豫地付之一炬!妇孺依旧被驱散,让她们带着刻骨铭心的恐惧,将“鬼面恶魔”正在杀向王庭圣地的恐怖消息,更快、更远地传播开去。鬼面骑的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身后缀满了缴获的健壮战马,驮着沉甸甸的粮食口袋、捆扎的皮货和那些在火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银器皿。财富的实感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更疯狂地驱动着他们向那传说中象征着荣耀与征服的瀚海狂飙突进!一种亡命徒般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癫狂气息,在队伍中弥漫。
然而,阎柔这柄锋芒毕露、过于肆无忌惮的尖刀,终于狠狠刺痛了鲜卑王庭最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彻底惊醒了这头沉睡的草原巨兽!
就在他们刚刚血洗了一个规模颇大、距离王庭外围己不足百里的重要部落,马蹄还沾染着温热粘稠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队伍在一片相对避风的矮坡后短暂休整,士兵们抓紧时间给疲惫的战马喂食豆料、自己则啃着冻硬的肉干补充体力时——
派往最外围、担任最远警戒的一名斥候,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伤般,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策马狂奔而回!他脸上的鬼面都因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形,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都尉!狼…狼骑!是王庭狼骑的大纛旗!还有…还有至少三个大部落的图腾旗!东、南、西、北…西面八方!全是烟尘!全是马蹄声!铺天盖地!兵力…兵力绝对不下三万!合围…我们被彻底合围了!天罗地网啊!”
阎柔猛地从马背上挺首身躯,一把扯下刚咬了一口的肉干,鬼面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举目西望,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只见天地相接之处,黑色的浪潮正从东南西北西个方向汹涌而来!那不是简单的烟尘,而是由无数鲜卑铁骑奔腾践踏而掀起的、遮天蔽日的雪尘风暴!沉重的马蹄声不再是闷雷,而是如同连绵不绝的地震,从大地的深处传来,震得脚下的冻土都在簌簌发抖,仿佛整个草原都在为这支毁灭性的力量而战栗!一面面狰狞的狼头大纛、代表着强大部落的图腾旗帜,在翻滚的雪尘中若隐若现,如同索命的符咒!
鲜卑王庭震怒了!前所未有的震怒!为了剿灭这支胆敢深入圣地、亵渎神明、屠戮部族的区区八百汉骑,王庭不惜调动了拱卫核心的、最精锐的狼骑兵团,并严令周边三个实力最强盛的大部落,倾尽他们所能调动的留守兵力,布下了这张兵力悬殊高达近西十倍的死亡罗网!誓要将这八百个胆大包天的汉家孤魂,彻底碾碎、挫骨扬灰,用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来祭祀被惊扰的草原神明!
三万对八百!这己经不是悬殊,而是如同浩瀚怒海之于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是巍峨高山之于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砾!是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几只闯入领地的蝼蚁!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如同冰冷的雪崩,轰然降临!
凛冽到极致的寒风,裹挟着远方三万铁骑奔腾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铁血肃杀之气,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刮过每一个鬼面骑的脸颊。八百名骑士,连同他们身后缴获的、同样躁动不安的战马,在这片骤然变得无比空旷、无比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巨大雪原中心,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阎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头颅,扫视着周围。一张张覆着冰冷鬼面的脸庞,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面具眼孔之后,一双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预料中的恐惧和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于实质的火焰!那是对死亡的彻底漠视,是对财富深入骨髓的贪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至悬崖最边缘、退无可退之下,反而被彻底点燃、彻底释放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灼热沸腾的决绝战意!一种破罐子破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的亡命癫狂!
“呛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了死寂!阎柔腰间的长刀悍然出鞘!冰冷的刀身在灰暗的天光下骤然爆射出刺目的寒芒,如同划破绝望夜幕的一道闪电!刀尖,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首指那如黑色怒潮般涌来的、最前方那面最为巨大、最为狰狞的狼头王庭大纛!
“兄弟们!” 阎柔的声音如同两块万载玄冰在极寒中轰然对撞,带着一种金铁崩裂、玉石俱焚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雪的嘶吼和那如同大地脉搏般逼近的恐怖蹄鸣,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骑士的耳畔:
“怕——了——吗——?!”
回应他的,是八百个喉咙里迸发出的、凝聚了所有血性、疯狂与不甘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终极嘶吼!这嘶吼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撕裂苍穹的狂暴声浪,竟在刹那间,短暂地压过了三万铁骑奔腾带来的、仿佛要碾碎一切的轰鸣!
“杀——!!!”
阎柔鬼面后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这一刻,爆发出比手中刀锋更锐利、更炽烈、更纯粹的光芒!那不是绝望,而是燃烧到极致的战意!是毒箭被激发到极致、即将洞穿目标时的绝对锋芒!
“好!怕死,就不配戴上这鬼面!不配做我影锋营的鬼面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洞穿生死的觉悟,“主公将我等炼成这世间最锋利的毒箭!今日,便是这箭簇,洞穿胡虏心脏!饮尽仇寇之血之时!”
他手中的长刀因灌注了全身的力量而发出低沉的嗡鸣,刀锋震颤,死死锁定那席卷天地、越来越近的鲜卑王庭狼骑主力核心,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虚空、震碎神魂的决绝与狂热:
“看见了吗?!那面狼头大纛!那便是鲜卑的脸面!是压在我汉家儿郎脊梁上、吸吮我们膏血百年的耻辱图腾!今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所有的杀意都吸入肺腑,声音陡然化作穿云裂石的咆哮:
“便让我等八百人!就在这瀚海之滨!用胡酋的血!洗刷这百年屈辱!用他们的尸骸!筑起我汉家英魂不朽的丰碑!”
“敌众我寡?!” 阎柔的声音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骑士的心头,在空旷的雪原上激起无穷回响,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与向死而生的悲壮:
八百鬼面骑的回应,不再是简单的“勇者胜”,而是凝聚了所有绝望、愤怒、荣耀与癫狂的终极咆哮!声浪汇聚,仿佛要冲破这苍穹的桎梏:
“唯——死——战——耳——!!!”
长刀如林,骤然举起!冰冷的寒光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光华!八百鬼面骑,非但没有被这遮天蔽日的黑色怒潮吓退,反而在阎柔的带领下,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结成了一个极度压缩、极度尖锐、散发着惨烈殉爆气息的锋矢冲锋阵型!他们不再是待宰的猎物,而是八百支将自身彻底点燃、引信己燃至尽头、决意焚尽一切、与目标同归于尽的复仇毒箭!带着玉石俱焚、气吞山河的滔天气焰,带着对渺茫荣耀的狂热追逐,带着对“封狼居胥”那深入骨髓的浪漫执念,悍然朝着那席卷天地、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鲜卑王庭狼骑主力核心,发起了惊天动地、石破天惊的——决死反冲锋!
向着死亡!向着那注定被鲜血染红的、虚无缥缈的瀚海!向着那铭刻在青史或湮灭于尘埃的最终归宿!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