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抽出,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印有“林承言案后续”字样的《临城日报》。
时间是七年前,署名记者——简斐。
她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
她记得这个人——小时候,父亲林承言办案时,曾有个短发、戴眼镜的记者姐姐来家中走访,说要写“人物专栏”,那人姓简,说话温和。
只是那时她年纪太小,等后来父亲出事,她再没听过这个名字。
没想到,这名字还会在这里出现。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贺珩从后面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报纸。
“我有个想法。”
“但现在不能贸然出手。”
贺珩点头:“那就慢一点。”
“我陪你等。”
她没说话,低头将报纸收好,放进写字桌夹层。
天黑后,宿舍楼巷子静得出奇。
远处传来打更人走过时的“梆梆”声,像落在旧年旧事上,敲醒她心底久藏的隐痛。
屋内,一盏煤油灯还亮着,映出两道剪影并排坐在小桌前。
“你有没有想过……”沈时宜忽然开口,“要是我们没回城,会怎么样?”
贺珩看着她,语气淡淡的:“你会在村里继续查账,我可能留下来做个民兵队长。”
“但——”
“你会一首等机会回城,我会一首等你想走。”
她静了片刻,忽然轻声笑了:“那就好。”
“我们都不会后悔。”
灯光下,两人都没再说话。
窗外风吹过,吹动旧窗纸发出沙沙声,像一首无声的歌。
第二天一早,沈时宜去县人事档案馆,准备补交她父亲“林承言”在职期间的相关文件。
她早就知道,这些年很多案卷己经无法归档,但她还是想再找一遍。
“林承言?”档案馆老管理员翻着记录簿,皱着眉,“好像……在老区分局那边留有一份退休审查未完稿。”
“但那案子早结了,上头盖了死章。”
沈时宜语气平静:“我不是翻案,我是要补材料。”
“只是个家属备案。”
管理员看她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让人领她进了老库房。
那地方阴冷逼仄,文件满墙堆放,灰尘厚得能落指痕。
她带着口罩,戴着手套,一层层翻着旧档。
终于,在一个被斑驳铁皮锁封住的抽屉里,她找到了林承言人事变动登记表。
“拟调至省监察署,待命期半年,期间另附特别调令。”
“理由:配合重大经济审查。”
“签批人:何清远。”
她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手指颤了两下。
——何清远,是当年父亲最信任的同僚。
她记得他还曾来过家中几次,送过一份“安全登记笔录”,说要给父亲“后路”。
可他也出事了,后来听说调去了省政法厅,几年后就彻底消失。
“这一页可以复印吗?”她问。
管理员犹豫:“不能外传。”
“那我抄下来。”她说完,拿出随身小本,快速记录。
笔记页上,字迹一行行铺满:【承言,经济调查临调,档案被临时封存,负责人何清远,案卷无结语】
她写完,合上本子。
天光透进库房,落在她背影上,像是掀起了一道新的帘幕。
她知道——
这个案子虽然在表面上己经画了句号,但真正的交代,或许,还藏在比档案更深的地方。
只是现在,她不急了。
她己经站稳脚跟,己经不再孤立无援。
她有了立场,也有了身边的人。
而那个“身边的人”,此刻正站在县政府门口的槐树下,手里提着一封尚未寄出的信。
那是贺珩写给部队的。
他想留下,但也想陪她去更远的地方。
信纸还未封口,他看着那纸页,终于写下最后一句:【如需召回,敬请即刻通知,但若未命令归队,愿长驻临城,陪护家属,协助查档工作】
落款处,他签上:贺珩。
他知道,陪一个人回家,从来不只是陪她走路,更是陪她把伤疤一页页翻过去。
他写下最后一笔,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压在信封边上,站在原地未动。
那一头,档案馆的木门轻响。
阳光从屋檐斜洒下来,正好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沈时宜走出来,快步朝他走来。
她抬手挡了挡光,眼里却藏不住笑意:“贺珩。”
他回头:“找到了吗?”
她点头,轻轻握着小本子:“找到了。”
“我们可以开始写自己的故事了。”
他看着她,唇角微扬:“那你想怎么写?”
她抬起头,眼中映着他:“从这里开始写你。”
“写你为我等过风雨,护我过长夜。”
火车站外头的槐树才抽了芽,黄绿的嫩叶刚破枝头,一派生气盎然。
沈时宜背着帆布包站在站台上,身侧是贺珩手里的两个行李箱,都是临行前村里人帮着收拾的,带着些旧被褥和干粮味。
她望着车站出口,人群熙攘,不似铁牛沟哪怕人多,也慢条斯理。这里每个人的脚步都急,像有什么事等着赶。
贺珩见她出神,偏头轻声一句:“还不习惯?”
沈时宜摇头,扯了下帆布包带子:“不是不习惯,是……突然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贺珩没再多言,只伸手牵住她指尖:“我们该去找地方住了。”
他们事先联系了一位老朋友,是沈时宜父亲旧识的女儿,名叫罗燕,在临城粮机厂上班,帮他们在厂附近的胡同里找了个合适的小屋,月租八块,水电全包。
小屋不大,砖瓦老旧,但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枝桠横生,春风一来,影子就落得满地都是。
沈时宜站在屋门口看了一圈:“够了,比供销点后屋大。”
贺珩轻笑:“你倒还怀念那地方?”
她侧头看他:“有你在的地方,就值得。”
他说不出话,只是走过去把门槛上的灰扫了扫:“你先进,我去拎水。”
屋里窗棂小,光线不够亮,她打开包,把那本账册又翻出来。
这是她从村里带出来的最后一本账,不是村里留存的副章,而是她自抄的线索记录,上面标注着每一个与承言案有关的人名、证据、地点——如今都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