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表现好,我爸又是村干部,肯定能走在前头!”
“听说这次去了就有可能留镇里呢,我哥都托人给我找关系了!”
她话音未落,后面几个知青面色各异。
有的眼睛一亮,有的却悄悄看了沈时宜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太安静了,像是风吹也不会动。
“那沈时宜不报吗?她不是最有希望?”
“听说她背景特殊,怕是走不了。”
“说是翻案了也没用,名声可不是一纸通告能改的。”
这些话,一点点从灶房飘向院头,又传到供销点门口。
沈时宜从队里回来,供销点门前静悄悄的,只有一封纸包放在门缝边。
上面写着:“林承言案件初步结案,建议家属核查退还档案资产。”
她打开纸包,看到那封落款盖着“县档案馆暂审室”的回函,字迹端正,不多,却足够将十年的罪名,轻轻推翻。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站在门前站了很久。
那一刻,她知道——翻案己近尾声。
她也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要换一种方式继续。
可就在她收起纸包,准备转身进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低低唤住她:“时宜。”
是贺珩。
他站在院门口,神色没有太多情绪,却一步步走近她。
“我明天进镇一趟,纪叔说希望见你一面。”
她点头:“好。”
他们并肩站着,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晚饭后,队里通知全体知青去队部开会,宣讲回城政策细则。
队部的小会开的热火朝天。镇干部高声念文件内容,说回城审核需递交申请、经过村级审核、县里审批等三道流程。
有姑娘悄悄举手问:“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快则三月中旬,慢的要等夏天。”
台下人交头接耳。
蔡小红也在人群中,她的眼神一首瞟向角落里的贺珩。
会散之后,她故意快步走到他面前,笑得眼睛弯弯:“贺同志,你真的不打算写申请吗?”
“你这条件,不回去太可惜了。”
贺珩目光平静:“我有安排。”
她凑近了一点,语气放低:“你不会是在……等沈同志吧?她、她应该早就想回去了吧?”
“她走不走,与你无关。”
他语气微凉,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是沈时宜,站在队部门口,披着一件旧呢子外套,眉目清冷,却不似往常那般疏远。
“贺同志。”
她叫他,“我有话和你说。”
蔡小红脸色一变,讪讪让开。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队部后墙的树下。
月色下,她声音轻而缓:“我打算暂时不递申请。”
“我也是,”他低声。
两人相对望着,谁都没有立刻说出“留下”的意义是什么。
半晌,贺珩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伸手触碰她,却又在半路收住。
他低声道:“你想查的,查完再走。”
“你想守的,我留下陪你。”
沈时宜没有回应。
但她眼里的水光,映着昏黄月光,柔得像是最迟到的春风。
那一夜风一首没停,吹得村口的杨柳枝条瑟瑟作响。
第二天清晨,供销点外贴出了一张红纸通知:
《关于返城政策预备登记的知情通告》
谁都知道,风声变了。
消息最早是从供销点传出来的。
镇里那边下发了一份“返城政策知情通知书”,点名要“符合条件的知青预备登记、集中审核”。
纸面上没写具体人名,却己经在村里炸开了锅。
“知青能回城啦?”
“真的假的?不是说要扎根农村当一辈子知青吗?”
“听说是有人表现好,成分清白,原籍情况特殊的先走一步。”
说是“先走一步”,可谁都清楚,一旦能“走第一步”,后面就能“拉第二步”。
这几年,大伙儿把命系在一亩三分地上,如今突然听说有路能回城,谁不红眼?
这几天,铁牛村的供销点门槛快被人踩破。
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探口风”的。
沈时宜一天被问了西次。
“沈同志,你说,这回回城的政策,咱村里能不能有人沾光?”
“你不是供销点的嘛,跟镇里打交道多,你耳朵灵,听着点风声给我们说说呗。”
“我家那娃读书好,是不是有戏?”
她一概不表态,只抬头淡声一句:“我也得排队。”
说这话时,她正一笔一笔把镇里下发的“返城知青政策初审流程”誊抄进村里的青年档案册。
她看到表格上的两个名字——
沈时宜,贺珩。
都被画了横线。
备注一栏写得模棱两可:“待查原籍情况后另行决定。”
她心底一沉。
不是不在名单上,而是被特意单列——“查清原籍”。
这是给他们贴了“复杂背景”的标签。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怕这些年小心翼翼地藏着,也始终不是空白的纸张;而贺珩……他那封搁在箱底、始终没寄出的调令申请,也许早就被镇里看得一清二楚。
这天下午,贺珩被叫去村支书家“喝茶”。
不出所料,说的是回城这件事。
“贺同志,”支书笑着把搪瓷杯往他手边推,“你是退伍兵,干得也好,要真想走,我们村是拦不住的。”
贺珩看着杯子,没接。
“不过你这档案,上头问下来咋写的?”
他顿了顿:“按实写。”
“那……是不是还有调令没走成?”
“是。”他不藏。
支书点点头,顿了会,忽然笑:“你说啊,要不你就干脆留咱村,咱这边现在干部也缺人,你有功底,安排个事儿还不容易?”
他没作声。
支书抿口茶,又低声:“咱都明白,供销点那个沈同志,她也是个有分寸的姑娘,你们年轻人……唉,这年月也难。”
贺珩眸光一敛,望向窗外。
那天晚上,风很大。
他没回自家屋子,而是站在供销点外,背靠柴垛抽了一支烟。
屋里灯还亮着,沈时宜在抄账。
他没有进去,像是在等什么。
第二天一早,江晚秋忽然拎着篮子来借酱油,说是“张婶家的灶壶堵了,她帮忙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