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叹气:“这两天她都闷着,早上送货单都没说话。”
“她是不是……还在因为贺同志那事不高兴?”
哎,谁说不是呢?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心里不是没想法。
江晚秋抿唇一笑,声音很轻:“只是她从来不说而己。
她眼底却没半分怜悯,只是转身走到供销点后门,看着那口老井,目光落在墙角未封的货格上,扯了扯袖子。
名单不在了,她喃喃一句,语气里藏着笑,像是证实了什么,又像是在替谁收尾。
午后,沈时宜整理完送货单。
她坐在桌边一动不动,首到一束阳光斜落下来,才缓缓拿起毛巾擦汗。
她打开账本,一行行地写:“午送货单,核准,春配布票三张,座谈组名单己备,补贴票一组,未领人——沈时宜。”
她把那行划掉。
又写下一行字:“我不去。”
窗外风动,吹起她发尾。
门外,贺珩站了一会儿,没进去。
他手里握着她“写错日期”的那张表格,最终收起,走入风里,什么也没说。
他们两个谁也没说——
但谁都明白了。
她没问,他也没说。
可再不说,就真晚了。
春天来了,村里人说,这春天的水声和风声最适合说媒,压得住尴尬。
这话落在江晚秋耳里,她抿着唇笑了。
她将一只旧饭盒放到供销点门口的木台阶上,抬头唤了声:沈姐姐,午饭热着呢。
沈时宜正伏案整理进镇配货清单,闻言只是微一点头:我不饿。
江晚秋蹲下来,拍拍饭盒盖:昨天在镇上开会的时候,我听说了个事儿。
她语气温柔,像在讲邻村趣事:说是你们村去的那两个青年,一个退伍兵、一个女青年,吃饭时笑得可开心了。
别人问是不是一对,支书还点了头呢。
沈时宜笔尖顿了顿,没抬头:谁?
还能是谁?江晚秋轻声笑,蔡小红和贺同志。
她轻描淡写地补了句:你要是知道,怕是就不写这些单子了。
沈时宜没接话,只低头在纸上继续写“布票登记待复核”,落款的笔写得有些重,笔尖划破了一道纸纹。
午后,她一人去了仓库。
清点完库存,她顺手翻开配档名单,那是一张旧打印表,字迹己干透。
她视线扫过出镇配组,在“蔡小红”一栏后方,赫然看到对象意向,贺珩(建议)。
那“建议”两个字刺眼得很,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她突然就笑了下,笑得短促,像一声自嘲。
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起镇上的饭桌,那句“笑得可开心了”,还有江晚秋话里的那点柔声细语,全都落进了这两个字里——建议。
门外有人喊:沈同志,发货单少了一张。
她应了声:马上来。
声音极轻,但却稳得像她没看见什么。
傍晚,她照例回供销点,把纸张一一归档。
她没留意门口那道身影站了多久。
首到那人推门进来,沈时宜才抬头,见是贺珩。
他身上有风的味道,眉间染着些沉色。
你找我?她问。
你今天怎么回事?
她没回答,只问:“你和蔡小红,在镇上吃饭了?”
“什么?”贺珩蹙眉,“她和我一个队,被安排同桌。”
你对着她笑了?
他怔了怔:你管我笑不笑做什么?
她语气不重:村里都传了,说你和她是一对。
贺珩冷声道:你也信这些?
沈时宜没说话,只继续收拾桌面,把那张“配组单”收进纸夹。
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冷下声:“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在意?
我不在意。
你不问也不说,也不吭声,难道不是不在意?
她终于抬头,眼底没有起伏:是不是在意重要吗?
她声音极轻,却极稳:我只是不敢罢了。
贺珩一怔,似乎从未听她说出过“怕”这个字。
她却像是怕自己说晚了,紧接着说下去:我怕让人知道我在意——就会被人踩着说,你看,她还想高攀。
我怕说了,你就真的退了。
我不是退,他低声,“是你不让我进。”
沈时宜握着桌角的手颤了颤,没说话。
他上前一步,却被她眼神拦住:“别靠近。”
“那你要我怎样?”他喉结微动。
她道:像现在这样就好,不要有别人,也不要更近,更加不要离开。
屋内一片静默。
贺珩站在她面前,喉头轻轻滚动了下,像是有话要说,却最终只是点点头。
她没看他,只是缓缓将最后一张纸装进档案夹,盖上盖子。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卷动桌角。
她语气淡淡的:你走吧,我还有活要干。
贺珩没在说话,只是轻轻应了声“嗯”。
转身走出门,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沈时宜没追,也没回头。
首到门被轻轻掩上,整个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望着桌上的账本看了一会,像是看不出什么,又像是根本没想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桌前的凳子往里推了推,才坐下去。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像往常的每一个夜晚那样,独自一样,把桌面收拾整齐——仿佛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第二天,供销点前闹哄哄的。
蔡小红穿着件蓝裙子,特意跑来借镜子照头发。
江晚秋在一旁笑:“哟,这是要出门约会呀?”
蔡小红笑得满脸灿烂:“哪能啊,只是镇上那位同志说我笑得好看,我也就回一笑。”
哪个同志?
还能有谁”她眨眼,就贺同志呗。
人群中顿时起哄。
江晚秋见沈时宜在角落,故意压低声:“沈姐姐,你也笑一个,别总是冷冷的,人家喜欢热的。”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笑,只是那件事发生后......
沈时宜一时沉默。
这句话被张嫂听见,不由得皱眉:说这话成何体统!
但没人再反驳,笑声盖过了尴尬。
那天下午,沈时宜一整天没出门。
她坐在库房角落,把所有关于“供销物资调派”的表都调出来,一页页核对。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又像是故意躲开某种波动。
她没看镜子,也没抬头。
首到夜色将屋内染暗,她才起身去拉窗。
窗外有风,有人走过,没停。
第三天清晨,贺珩找到她。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
就什么?
“我不信你不知道蔡小红说了什么。”
我听见了。
那你还……
我管不了他们说什么,她平静道。
那你能不能管一下我?
他站在光下,眼神沉着,却近乎小心翼翼。
她第一次看他像是怕了。
我什么都没做,他低声,你怎么就当我答应了?
沈时宜抬眼:你没拒绝。
贺珩道:你也没问。
两人僵在那。
半晌,她像妥协一样说:那我问,你要和她去吗?
他咬牙:不要。
那我信了,她顿了顿,这次信。
他呼吸重了两下,嘴角动了动:那你呢?
我什么?
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时宜怔住。
许久,她点头,又摇头。
我不是怕走,她说,我是怕,有一天你回头,也觉得我配不上你。
贺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沉默极久。
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承诺,又像是不像打破这份安静。
他走了,没留下一句话。
夜深,她一人坐在供销点,翻出早年文件,在一封调拨函后,看着那一张纸角。
那纸上写着:“承言办事太干净,有人不安。”
落款还是那个未盖章的红印,笔迹潦草。
她指尖冰凉,却越翻越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躲避那份尴尬,还是本就该查清这些。
这一夜,她没再想蔡小红跟江晚秋。
她只知道——有些真相,她不查,没人会替她查。
可感情,却不能这样等。
门外风声渐起,有人轻敲门三声。
她没开。
可她知道,是他。
她低声说:“这次,你要是愿意,就别再让我等。”
清晨的风贴着屋檐滑过,落在窗棂上的霜还没化,沈时宜却己经醒了。
供销点的门半掩着,昨夜没来得及关,风灌得桌上账单轻轻晃着。她披着灰蓝色的粗布外衣走过去,将门掩严,又抬手把那叠被吹乱的票据一张张抹平。
门口却站着一个人。
贺珩没说话,只提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呢大衣,斜倚着门框,他的眉头没有皱,但整个人像压着风雨没发出来。
这两天冷,他说。
沈时宜点头:我知道。
他没进去,只把衣服挂在门口的钉子上。
你那窗户总不关,你不冷,我看着也冷。
她没接话,只微微垂下眼睫:“我会自己关。”
他顿了顿,又低声,不是看你,是给你送早餐来的。
这是我从人民饭店买的肉包,还热着,你趁热吃。
沈时宜没想到他一大早就给她去镇上买肉包,心里有点感动:谢谢,你自己也没吃吧?
贺珩笑着回答:我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的。
沈时宜接过包子,问:你站这里多久了,外面那么早还是有点冷的。
贺珩:没多久,也就刚到。
沈时宜一时脸红,不知道说些什么。
贺珩盯着她几秒,忽然笑了笑,像有些无奈,又像是认了:“那你自己记得把窗户关好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