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令人窒息的“后悔”情绪,如同退潮的海水,随着两人的远离而缓缓消散在身后的浓雾之中。但那份沉甸甸的、仿佛能压垮灵魂的重量,却依旧在李文博的心头萦绕不去。
他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喘着气,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旁边的王磊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被那股庞大的情绪余波冲击得不轻。
“师兄……那沼泽……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王磊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区域此刻又恢复了死寂的浓雾,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一个巨大的情绪垃圾场,或者说……一个伤心人的坟墓。”李文博揉着太阳穴,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他没有多说,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他将手心里的幽蓝晶片重新收回兽皮袋,只留下一枚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晶片在指尖把玩。那冰凉温润的触感,像一小块凝固的月光,有效地安抚着他激荡未平的心绪。
短暂的休整后,两人不敢在此地久留。谁知道那片泥沼会不会又搞出什么新花样。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顺着残破的石板路,继续向废墟深处探索。
穿过一片坍塌的巨型建筑群,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愈发荒凉。
他们仿佛从一个压抑的密室,走进了一片无垠的旷野。
头顶的天空不再是浓雾笼罩,而是一种怪异的、仿佛褪了色的灰白,没有云,没有太阳,只有一层均匀得令人发慌的惨淡光幕。脚下的大地是龟裂的,巨大的裂隙纵横交错,如同大地干涸的伤疤。目之所及,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这里就是“织隙地带”。
李文博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从那瘦高个头领记忆中扒出来的名词。这是介于各个核心功能区之间的广阔过渡地带,荒凉、空旷,像一张被织坏了的布,到处都是漏洞和缝隙。
最诡异的是,李文博发现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在这里几乎失灵了。
不是被压制,而是……无物可感。
空气中,大地上,那些裂隙深处,都空空如也。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喜悦,甚至连之前沼泽里那种庞大的负面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就像一片情绪的真空地带,平缓、空白,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
“师兄,这地方……感觉比刚才那沼泽还瘆人。”王磊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
他的感觉没错。
对于习惯了嘈杂和混乱的废土幸存者来说,沼泽的危险是可见的、可以感知的,而这里的死寂,是一种未知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长时间的安静,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焦躁不安。
“安全,但要命。”李文博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这种地方,缺乏情绪波动,意味着大概率没有强大的异种或者扭曲的怪物盘踞。但同样的,这种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的鬼地方,也别想找到任何食物和水源。
他们身上的补给己经不多了。继续待在这里,不是被怪物吃掉,而是活活饿死渴死。
“我们得尽快找到下一个地方,最好是……有活人的地方。”王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一丝焦虑。
李文博没有回答,他停下脚步,从兽皮袋里又将那些幽蓝晶片倒了出来。在灰白色的天光下,这些晶片散发出的幽蓝光芒显得格外醒目。
它们是唯一的线索。
他再次回忆起瘦高个头领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模糊而混乱,但隐约指向一个关键词——“α号方舟遗迹”。似乎这些晶片,就是从那个所谓的“方舟遗迹”深处的某个机构里流出来的。
可“α号方舟遗迹”在哪?是这片废墟的名字,还是废墟中的某个特定区域?
信息太少了。
被动等待不是办法。李文博盯着手心的晶片,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既然这些是“情绪结晶体”,而自己是“情绪操控者”,那么,能不能不只是被动地感受它们散发出的情绪,而是……主动地,向它们“提问”?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异想天天。就像一个只会用遥控器换台的原始人,突然想拆开电视机,跟里面的小人儿聊聊天。
“师兄,你这是……”王磊看着李文博的动作,有些不解。
“做个小实验。”李文博盘腿坐下,将其他晶片都推到一边,只留下那枚蕴含着“宁静”情绪的晶片放在掌心。
他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精神力如同一根根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晶片。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精神力去搅动、去引爆,而是尝试着去“渗透”。他能清晰地“看”到,晶片内部是一个由纯粹“宁静”情绪构成的、高度稳定的能量结构,像一座微缩的、由光芒和情感编织而成的神殿,坚固而祥和。
常规的渗透,只能感受到它的“宁静”,无法获取更多。
必须换个思路。
李文博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去调动那些愤怒、恐惧等攻击性强的负面情绪,也没有去调动喜悦、兴奋这种不稳定的正面情绪。
他将自己的精神力,全部集中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情绪上——“求知欲”。
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对未知事物渴望探寻的强烈欲望。
这是一种主动的、带有明确指向性的情绪。它不是混沌的能量,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试图开启新大门的钥匙。
嗡——
当这股高度凝聚的“求知欲”情绪触碰到晶片的刹那,李文博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共鸣,而是一种……“疑问”。
仿佛晶片内部那个沉睡的“意志”或“数据残响”,被他这种前所未有的探知方式给惊动了,正在好奇地审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有门!
李文博心头一振,加大了“求知欲”的输出。他的精神世界里,这股情绪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坚定不移地刺向晶片的核心。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晶片传递一个信息:我需要信息,我渴望知道你的来历,我想了解“α号方舟遗迹”!
王磊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只看到李文博盘坐在地,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他手中的那枚幽蓝晶片,光芒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频率越来越快。
“师兄?”他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地呼唤。
李文博完全没有回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场与晶片的奇特“交流”之中。
晶片内部的稳定结构开始松动,那座“宁静”的神殿似乎正在为他敞开大门。他能感觉到,门后,不是另一片情绪的海洋,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
是数据?是记忆?
他的“求知欲”情绪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钻头,终于在晶片的能量壁垒上,钻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就是现在!
李文博的精神力顺着缺口猛地涌入!
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枚幽蓝晶片的光芒不再是闪烁,而是骤然爆发!刺目的蓝光瞬间吞没了李文博的脸庞,亮得让一旁的王磊都睁不开眼。
“师兄!”王磊大惊失色。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李文博,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扔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的CPU里。
没有想象中的地图,没有清晰的文字,甚至没有连贯的画面。
涌入他脑海的,是海啸般的、支离破碎的、混乱到极致的信息洪流!
【……基因序列校对完成……情绪阈值稳定在7.3……】
【α-7号实验体,情绪剥离程序启动……警告!能量过载!】
【……方舟能源核心……幽蓝辐射……污染指数……】
无数听不懂的词汇、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影、闪烁着红色警报灯的金属走廊、各种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仪器和图表……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如同亿万块玻璃碎片,在一瞬间,被强行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这不是交流,这是灌顶!不,是暴力的数据倾泻!
这枚晶片里储存的,根本不是什么温和的记忆,而是某个科研机构最原始、最庞大、未经处理的数据库日志!
李文博的“求知欲”就像一个在网上求种子的愣头青,结果对方首接甩过来一个几千T的、包含了整个互联网数据的压缩包,还强行让他用大脑进行解压。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李文博的喉咙里挤出。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双眼翻白,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手中的那枚幽蓝晶片,在爆发出最后一道璀璨的光芒后,光华尽敛,咔嚓一声,裂成两半,掉落在尘土里。
“师兄!师兄!”
王磊的惊呼声在这片死寂的织隙地带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扑到李文博身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但李文博毫无反应,身体,呼吸微弱,就像一个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
在他的意识深处,最后的念头是:
草率了……这波……好像玩脱了……
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