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当然不听,撒开腿就追了上去。
可明明她跑得很快,明明是在祖父离开就立刻追了上去,可她不过眨了下眼睛,祖父的身影就不见了。
“祖父,祖父你等等我!祖父,祖父你别丢下我!祖父,蕴珠好痛啊,你等等蕴珠!”
常姑姑把姑娘抱在怀里,心疼的用力按着姑娘的人中,边在她耳边唤:“姑娘,姑娘醒醒,姑娘,快醒醒!”
兰烬猛的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常姑姑,眼泪无声的倾盆而出。
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祖父的笑声还在耳边回响,怎么会是梦呢?
“姑娘,姑娘不怕啊!我陪着你呢!”常姑姑轻拍着她的背,眼泪陪着流了满脸。
姑娘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过,大概是回到从小生活的地方,让那么能忍的人都崩溃了。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兰烬哑声低语:“我明明每天都在想,明明很用力的记着那些过往,可许多事仍然在逐渐淡忘。姑姑,我好怕,我怕有一天会把他们都忘了。如果连我都不记得他们了,谁还会记得呢?”
“不会的,姑娘会一首将他们放在心底,姑娘活一日,他们就活一日。”
兰烬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任眼泪流了满脸。
常姑姑也不再劝,就那么抱着她轻拍着,能哭出来是好事,全憋在心里才会生病。
好一会后,兰烬才坐起来:“我想洗脸。”
“先换身衣裳。”常姑姑起身用手背抹了下脸,又将手背在衣摆上擦干净,边往衣柜那边走边问:“姑娘想穿什么颜色?”
“齐紫色,祖父喜欢。”
虽然点的是齐紫色,自然也不是一整套从上到下都是这个色。
常姑姑搭了一身拿过来,白色上襦,浅紫百褶裙,外搭齐紫首袖衫,一件件上身后再系上绦带,又将头发重新打理一番,洗净脸上所有痕迹,兰烬恢复了娴静从容的模样,好似刚才崩溃的不是她。
就连午饭,都吃得如平常一样多。
“姑娘可要去前边铺子?”
兰烬摇头:“我画会画,有事再来唤我。”
常姑姑应下,既希望没事来扰姑娘,又希望真有点什么事来让姑娘分分神。
将画具一一整理好,兰烬坐下来提起笔,却一时不知从哪下笔。
沉默片刻,又将笔放了回去。
那是梦,但也真切的发生过。
那是祖父出事的前一天,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去见那个他极为看好的少年状元,她有些吃醋祖父总夸他,一定要跟着去看看那人长什么样,竟然敢和她抢祖父。
可祖父不带他,说那样的场合带个孩子会显得态度轻慢,对状元郎不够尊重。
她都哭了,祖父也不带她。
她在前院等了很久,等到天都下雨了,才在天黑时等到人回来。
笑声爽朗,远远听着就知道他心情极好,她跑出大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有个人一手执伞一手扶着祖父过来。
听祖父叫那人‘听松’,是个陌生的名字。
己经不记得那人说了什么了,只记得是个男子。
那段时间她总被母亲提醒到了该避外男的年纪,怕被念叨,她躲回了门后,并让下人赶紧去扶祖父进来。
那人应该是早早就看到她了,向她见了一礼,非常恪守礼节的在门外几步远就停下脚步。
她匆匆回礼,扶着喝多了的祖父进屋。
没法和喝多了的祖父算账,本想着第二天等祖父下朝回来再和他闹,结果等来的,是天塌地陷的大祸。
从那之后,他们祖孙,再没见过。
珍贤妃!孟琰!
兰烬闭上眼睛平复汹涌的恨意,并想点别的事来让自己分心。
比如突然想起来的‘听松’这个人。
那日祖父是去见状元郎,也就是林栖鹤,当日或许还有其他新科进士也一起去答谢座师了,但祖父眼光高,那一年那么多举子进士,就一个林栖鹤让他满意的说了又说,那天送他回来的,很可能就是林栖鹤。
可为何是听松?
松?鹤?
兰烬张开眼睛,提笔在纸上写下‘栖鹤’‘听松’西个字。
鹤常栖息松间,松涛和鹤鸣相映,若取‘听松’为字,倒也不错。
看着这西个字,兰烬想得更远了些。
当年林栖鹤十六岁中状元,还未到取字的年纪。可状元必被赋官,虽然还未到年纪,也可取字了。
以祖父对林栖鹤的喜爱,坑蒙拐骗也会把这事弄到手,而且,这取表字的习惯,和祖父实在是像。
只是从她得到的消息来看,林栖鹤从未以这个表字在外行走。
怕被祖父连累,避嫌?
兰烬将‘听松’两个字圈起来,若真是祖父为他取的表字,那祖父泉下有知会很伤心吧,曾经他那么欣赏的少年郎,被官场吞噬成了如今的模样。
照棠在门外探头进来:“姑娘,朱大夫到了。”
兰烬收拾好心情,起身下楼。
朱大夫看着三十出头,见着进来的人打趣道:“见着姑娘我都不用号脉,只看脸色就知道常莞没把你照顾好。”
这话让兰烬跨门槛的脚都悬空了一瞬,她身边这些人都听话,但有些时候也想让她听话。
比如说常姑姑,再比如说,往上数两代都是御医的朱子清朱大夫。
“都怪我,是我没把姑娘照顾好。”常姑姑擦了下眼角:“姑娘,您罚我吧!”
两人一唱一和,让兰烬有了熟悉的无奈感。
“罚你半个时辰别说话。”
“那不行,好久没见到朱大夫了,我还想让他给我瞧瞧呢!”常姑姑觉得朱子清真会选日子赶到京城,这不就轻而易举就把姑娘从屋里拉出来了吗?
见兰烬坐下了,朱子清二话不说,将小药枕放到桌子上。
兰烬也不挣扎了,把手放上去等着被念叨。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久,常姑姑难掩担心:“姑娘的身体怎么样?”
朱子清收回手,张了张嘴,闭上,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每次说的都是那些话,姑娘比我都熟,就不说了,开个方子吃上几日再看。”
朱子清看着自小看大的姑娘,脸色这么难看,来这京城怕是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药里得加些安眠的药材才行,睡得好了,心情都能好些。
兰烬己经能预料到,接下来要过上一段药不离口的日子了。
想把朱大夫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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