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穿过十二幅紫檀木嵌琉璃屏风,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皇后沈知薇半倚在金丝楠木雕花床上,月白色织金软枕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唯有抚在小腹处的手指还泛着血色——那是今晨新染的凤仙花汁。
"娘娘该进药了。"兰心捧着缠枝莲纹青瓷碗近前,碗底与托盘的轻碰声惊醒了正在闭目养神的首辅夫人。老夫人鬓边银丝在透窗而过的光柱中泛着冷芒,腕间沉水香木佛珠忽地停了转动。
上官靖柔接过药碗的刹那,兰心指尖在碗沿快速叩了三下。药汁微不可察地泛起涟漪,倒映出窗外芭蕉叶下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是皇帝新派来的暗卫。
"外祖母尝尝这沙棘果。"上官靖柔舀起一勺琥珀色药汁,话锋却转向鎏金案几上的攒盒,"北疆快马送来的,说是能明目清心。"
首辅夫人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沙棘是沈家军驻守之地的特产,这话明着说果,暗里提兵。她捏起一枚干果,果壳碎裂声清脆如骨裂:"人老了,倒更念旧。这沙棘的涩味,让我想起你外祖父当年在漠北喝的马奶酒。"
沈知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寒秋立即将鎏金痰盒递上。帕子移开时,上官靖柔瞥见一抹猩红,却见寒秋面不改色地将帕子卷进袖中,转而捧出个掐丝珐琅香炉:"奴婢换味安神香。"
沉香袅袅升起时,首辅夫人佛珠再次转动:"老二前日递了折子,说是陇西河道淤塞..."
"工部尚书倒是提过修浚之事。"上官靖柔截住话头,指尖在药碗边缘画了个圈,"只是今春户部拨的八十万两,倒有五十万两变成了冀州知州府上的太湖石。"
窗外芭蕉叶沙沙作响,暗卫的靴底碾过鹅卵石的声音清晰可闻。兰心忽然打翻茶盏,惊呼声惊飞檐下栖雀。待宫人们慌乱收拾时,首辅夫人的语速陡然加快:"你舅舅的腿疾愈发重了,北疆风沙..."
"太医院新制的虎骨膏疗效甚佳。"上官靖柔将空药碗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紫檀碰撞的声响盖住了后半句:"但需配上辽东老参。"
沈知薇突然握住母亲的手,腕间翡翠镯撞在床栏上铮然作响:"母亲可知...陛下昨日赐了太子一尊白玉观音?"她手指在老夫人掌心快速划动,上官靖柔认出那是沈家军中传讯用的暗码——"东宫危"。
首辅夫人反手扣住女儿手腕,佛珠硌在两人肌肤之间:"听闻太后宫中新得了尊送子娘娘,倒是与陛下赐的观音...相映成趣。"
寒秋突然掀开香炉盖,浓烟腾起模糊了众人面容。上官靖柔借着烟雾掩护,将袖中密信塞入老夫人怀中,声音却带着少女娇嗔:"外祖母尽说些佛啊神的,柔儿倒是听说陇西有种会开蓝花的毒草..."
"报——"殿外突然传来太监通传,"嘉贵妃送来血燕两匣!"
兰心接过锦盒时,指甲在盒底金箔处轻轻一刮。待宫门重新闭合,她借着掀帘动作向上官靖柔摇头——无毒,但匣内暗格有异。
沈知薇忽然轻笑:"说来也巧,柔儿前日也送了些燕窝来。"她眼神扫过寒秋,后者立即捧出个一模一样的锦盒,"不如母亲带回去尝尝?"
首辅夫人接过锦盒的瞬间,上官靖柔看到盒底金箔缺了一角——正是方才兰心刮蹭的位置。盒中暗格藏着的,是东宫暗卫昨夜截获的边关密报。
"老身倒是更爱北疆的沙棘。"老夫人将锦盒交给身后嬷嬷,佛珠突然崩断,翡翠珠子滚落满地。在宫人们俯身拾捡的混乱中,她苍老的声音清晰传入上官靖柔耳中:"开春该移栽些新苗了。"
上官靖柔俯身捡起最后一颗佛珠,触到珠身内侧细微的刻痕——是个"戍"字。北疆十二卫中,戍字营驻扎之地,正是沈家老二请调的陇西咽喉。
"娘娘该歇息了。"寒秋突然提高声音,殿外暗卫的脚步声应声远去。
待最后一道光影消失在窗棂外,沈知薇猛地扯开锦被,露出压在膝下的北疆布防图。她指甲深深掐入陇西地界:"三个月,够不够?"
上官靖柔将佛珠按在布防图上的帝都位置:"外祖父的辞官折子,需等到秋狝。"指尖划过千里河山,"待父皇离京祭天,朱雀门换防之时..."
首辅夫人用簪子挑破指尖,血珠滴在陇西关隘:"沈家军中有批'沙棘苗',最耐旱。"
兰心突然推开西窗,秋风裹着残荷气息卷入殿中。上官靖柔将布防图凑近烛火,看墨迹在高温下显出隐藏的河道暗线:"工部那个河道总督,该去治治眼疾了。"
沈知薇忽然咳嗽着笑起来,腕间玉镯映着跳动的烛火:"本宫记得...柔儿及笄时,陛下赐过一柄金错刀?"
"正是。"上官靖柔望向凤仪宫正殿方向,那里供着皇帝亲赐的七宝如意,"儿臣日日用其修剪花枝。"
首辅夫人起身时,官服上的仙鹤补子掠过烛台,在布防图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老身该去佛堂了,为未出世的小皇子...祈福。"
待朱红色宫门缓缓闭合,上官靖柔折断瓶中一支秋菊。花汁溅在青玉砖上,恰似疆域图上帝都的位置。
"娘娘,该换安神香了。"寒秋捧着新香近前。
上官靖柔接过香匙,将灰烬中未燃尽的密信残片拨入掌心。焦黑的纸片上,"北疆三万"西字依稀可辨。
"红芝,告诉辰彦,"她碾碎残片,"东风该起了。"
窗外暮色骤沉,惊雷劈开天际。兰心默默点亮所有宫灯,凤仪宫霎时亮如白昼,将三个女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万里江山图》上,恍若巨蟒缠住了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