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晨露还凝在朝凰殿的琉璃瓦上,红叶捧着鎏金铜盆穿过回廊,盆中热水腾起的热气在她眉间结成细小的水珠。她推开寝殿雕花门时,正看见上官靖柔披着素白寝衣立在窗前,指尖捏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殿下,御史台递来的消息。"红芝接过,将铜盆放在上官靖柔的面前,从袖中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靖柔转过身,银杏叶在她指间碎成齑粉。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锁骨处隐约可见青紫色的疫症斑痕。她展开绢纸扫了一眼,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公主不宜干政!”她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看来我那个二皇兄是忍不住了,之前我多次进出御书房也不见得有人参本宫,偏偏这次就来了。"
红玉捧着药盏进来,闻言蹙眉:"这些老顽固..."
"慎言。"靖柔打断她,就着红玉的手饮尽汤药。苦味在舌尖漫开时,殿外传来梁平特有的尖细嗓音:"陛下口谕——"
靖柔迅速将绢纸塞入红玉腰带,手指在药盏边缘敲了三下。红玉会意,扶着她在妆台前坐好,铜镜中顿时映出个病恹恹的美人。
梁平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长公主裹着狐裘靠在软枕上,乌发未梳,面色苍白如纸,时不时以帕掩唇轻咳,帕角绣着的红梅被咳出的血丝染得愈发鲜艳。
"劳烦公公传旨。"上官靖柔气若游丝。
梁平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堆满笑:"陛下说前日与殿下商议的奏折,今日该去御书房批阅了。还说...这是殿下出宫寻医前应下的。"
红叶正在为靖柔梳头的手一颤,玉梳差点落地。上官靖柔在镜中与她对视一眼,轻声道:"本宫这副模样..."
"殿下莫要推辞。"梁平上前半步,"陛下特意嘱咐,若是殿下身子不适,便让奴才抬暖轿来接。"
上官靖柔盯着妆匣中那支镶着东珠的凤头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红玉慌忙拍背,帕子上顿时绽开更大朵血花。梁平嫌恶地后退,却听靖柔喘息道:"更衣。"
......
御书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皇帝看着跪在案前的女儿,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竹纹的宫装,愈发显得弱不胜衣。若不是暗卫昨日来报,说她在东宫与太子密谈至深夜,他几乎要信了这副病容。
"这些奏折,凰儿怎么看?"皇帝将一摞朱批过的折子推过去。
上官靖柔垂眸细看,最上面那本正是冀州知州请旨修缮堤坝的折子。她记得三日前辰彦传信说过,工部尚书往冀州运的建材里掺了三成砂石。指尖抚过皇帝"准奏"的朱批,她轻声道:"父皇圣明,只是儿臣听闻今春冀州多雨..."
皇帝挑眉:"哦?"
"若按往年惯例,石料运输需月余。"她恰到好处地咳嗽两声,"不如让工部先拨三万两应急,余款待梅雨过后再..."
"啪"的一声,皇帝突然拍案。上官靖柔慌忙跪下,袖中暗藏的姜粉刺得眼眶发红:"儿臣僭越!"
沉默在殿内蔓延,梁平捧着茶的手微微发抖。皇帝突然大笑:"好!不愧是朕的女儿!"他起身扶起上官靖柔,"明日便随朕上朝如何?"
上官靖柔感觉皇帝的手像铁钳般箍住她的小臂。她抬头时己是泪光盈盈:"父皇,儿臣...咳咳...前之前在青州染的时疫..."话未说完便软倒在地。
"传太医!"皇帝的喊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
当太医说出"公主元气大伤,需静养半年"时,皇帝抚着上官靖柔冰凉的手背叹道:"是父皇心急了。"他转头吩咐梁平:"把暹罗进贡的血燕全送到昭阳殿。"
上官靖柔虚弱地摇头:"儿臣无用..."
"好好养着。"皇帝为她掖了掖被角,"朝政之事,等你大好了再说。"
暖轿起驾时,上官靖柔透过纱帘看见皇帝站在高阶上目送。暮春的风掀起龙袍一角,那抹明黄像极了猎鹰展开的翅膀。
......
朝凰殿地龙烧得正旺,靖柔却仍裹着厚裘。红霜将炭盆挪近些,低声道:"梁平方才去了太医院。"
上官靖柔正就着烛火烧掉那张御史台的绢纸,火光照亮她唇角冷笑:"让他查。"她褪下寝衣,露出腰间暗藏的冰玉匣——那里头凝着真正的疫症毒血,是云神医特意为她调配的。
红玉捧着药进来时,见上官靖柔正往腕上敷薄荷膏。那些溃烂的疫斑在膏体下渐渐泛红,与真症一般无二。
"殿下何苦..."红玉话音哽咽。
"父皇多疑,唯有真病才能取信。"上官靖柔将冰玉匣递给红霜,"收好,三日后太医要来请脉。"
更漏指向戌时,红芝突然疾步进来:"凤仪宫出事了!皇后娘娘见红了!"
上官靖柔猛地站起,狐裘滑落在地。她抓起案上那盒血燕就要砸,却被红玉死死拦住:"殿下三思!"
铜盒落地发出闷响,上官靖柔盯着满地血色的燕窝,忽然想起皇帝说"全部送去"时的表情。她浑身发冷,转头对红霜道:"去请云神医,就说本宫心悸复发。"
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时,乔装成医女的上官靖柔己经跪在凤仪宫偏殿。云神医正在为皇后施针,帐幔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是麝香。"云神医将染血的银针递给她看,"混在安神香里,分量足较轻,似乎只为试探!"
上官靖柔攥紧银针,针尖刺破掌心。她想起白日皇帝赐的血燕,想起梁平意味深长的笑,想起父皇说"等你大好了再说"时的温柔...父皇这是怕母后的身子还能好转,在亲自加上一道保险......
"殿下!"红玉突然扯她衣袖。上官靖柔抬头,看见皇帝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朝这边走来。她慌忙躲进药柜后的暗格,听见皇帝问:"皇后如何?"
"胎儿保住了。"云神医答。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听说靖柔的病..."
"殿下确有时疫后症,需长期调理。"
暗格里的上官靖柔屏住呼吸。她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父皇的低语:"用最好的药,务必让公主...慢慢养着。"
脚步声渐远时,上官靖柔才出来。她和云神医对视了一眼,随即便离开了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