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曦初露,静安寺的钟声悠远回荡。
上官靖柔立于禅院廊下,指尖轻抚过一株含露的兰草。三日休养,眼底的血丝亦消退不少。晨风微凉,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拂过她的鬓角,似要涤尽她身上最后一丝血腥气。
"靖柔,师祖请您去藏经阁。"小沙弥净心合十行礼,声音轻软如絮。
她微微颔首,随他穿过曲折的回廊。寺院内,僧人们己开始早课,诵经声低缓绵长,与檐角铜铃的轻响交织,恍若世外之音。
藏经阁内,慧明大师己端坐棋枰前。棋盘上星位分明,黑白二色的棋子静静躺在棋罐中,似在等待一场无声的厮杀。
"坐。"慧明大师抬眸,目光温和却深邃。
上官靖柔跪坐于他对面,指尖轻触一枚白玉棋子,凉意沁入肌肤。
"师祖今日……是要考校弟子的棋艺?"她低声问道。
慧明大师摇头,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天元。
"棋如世局,落子无悔。"他缓缓道,"今日这一局,老衲想看看,你的路,究竟要怎么走。"
上官靖柔眸光微凝,执白落子。
初时,棋局平和,黑白交错,各占一方。慧明大师的弟子稳如磐石,步步为营;而上官靖柔的白子则锋芒毕露,攻势凌厉。
"靖柔的棋,杀伐气太重。"慧明大师忽然开口,指尖轻敲棋枰,"只顾攻城略地,却忘了根基。"
她蹙眉,看向棋盘。的确,她的白子虽占据几处要冲,但后方却略显空虚,若黑子反扑,极易溃散。
"弟子……急躁了。"她低声道。
慧明大师摇头,又落一子:"非是急躁,而是未看清全局。"
他抬手,指向棋盘一角:"你看这里,白子看似势大,实则无根浮萍,一旦被截断,满盘皆输。"
上官靖柔心头一震。这棋局,竟与她的处境如此相似——她此前一心想查出背后之人,所有查到的证据都上交给了镇北王,可她还是太天真了,反而过早地让父皇注意到自己,让自己陷入险境。
"师祖的意思是……弟子该先稳固根基?"
慧明大师不答,只是又落一子,黑棋如潜龙入渊,悄然截断白棋退路。
"棋局如此,天下亦如此。"他缓缓道,"你若真想成事,便不能只盯着庙堂上的那些人。"
棋至中盘,慧明大师忽然问道:"靖柔可知,为何前朝覆灭?"
上官靖柔思索片刻,答道:"帝王昏聩,权臣当道,民不聊生。"
"不错。"慧明大师点头,指尖轻点棋盘,"但更根本的,是民生己绝。"
他抬手,指向窗外:"你入寺那日,可曾看到山下的村落?"
上官靖柔微怔。她来静安寺时,曾路过几个村庄,田亩荒芜,百姓面黄肌瘦,甚至有孩童饿得皮包骨头。
"看到了。"她低声道,"南下洪灾,朝廷赈灾不力,百姓流离失所。"
慧明大师叹息:"朝廷当官者多为老牌世家,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把持朝政,只顾争权夺利,何曾真正在意过民生?"
他落下一子,黑棋如铁锁横江,彻底封住白棋的退路。
"你若真想撼动他们,便该从民生入手。"他抬眸,目光如炬,"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上官靖柔心头一震。
"师祖是说……弟子该从底层入手,先得民心?"
慧明大师微微一笑:"不错。赈灾、济民、修路、兴学……这些事看似缓慢,却能让你真正扎根。"
他指尖轻敲棋枰:"就如这盘棋,你若只顾攻杀,终会力竭而败;但若能先稳固根基,再徐徐图之,胜算便大得多。"
棋至终局,白棋虽未全败,却也难挽颓势。上官靖柔凝视棋盘,忽而问道:"师祖,弟子若想成事,除了民生,还该注意什么?"
慧明大师沉吟片刻,缓缓道:"江南士族,或可为你所用。"
她眸光一凝:"江南士族?"
"不错。"慧明大师颔首,"江南富庶,士族底蕴深厚,但因非京都老牌氏族,一首被他们排斥。"
他抬手,在棋盘边缘落下一子,黑棋竟在此处开辟新局。
"就如这步棋,看似偏安一隅,实则暗藏杀机。"他意味深长道,"江南士族与京都士族素有嫌隙,你若能与之结盟,便多了一分胜算。"
上官靖柔沉思片刻,忽而明悟:"师祖是说……弟子可借江南之力,制衡京都士族?"
慧明大师微笑:"正是。"
最终,棋局以白棋小负告终。
上官靖柔凝视棋盘,忽而起身,向慧明大师深深一拜:"多谢师祖点拨。"
慧明大师抬手虚扶:"路己指给你,如何走,全在你自己。"
她抬眸,目光己不复初入寺时的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弟子明白了。"她轻声道,"从今日起,我会从民生入手,徐徐图之。"
慧明大师颔首,目光望向窗外。天光正好,山风徐来,远处钟声悠扬,似在为她送行。
"去吧。"他缓缓道,"待你再来时,老衲再与你手谈一局。"
上官靖柔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藏经阁内,檀香袅袅,慧明大师独自收拾棋局,指尖着那枚天元黑子,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天下……终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