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一日,甘味居的气氛诡异至极。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科考,却又处处透着紧张。
厨房里的状元及第粥熬糊了三次,最后端出来一碗白粥。
外面的桌子擦的都要掉漆了,连桌角的雕花缝都快被人抠出个洞。
苏展假装毫不在意,声称要苦练书法,结果在纸上写了满篇的中中中!
苏佑看似沉稳,却把论语拿倒了,还浑然不觉地读了一上午。
就连向来从容的章惇,也罕见地没睡懒觉,天不亮就坐在院中擦拭佩剑!
美其名曰晨起练武,实则剑穗都快被他搓秃了。
唯一真正淡定的,只有吴明月。
她坐在柜台后核账,时不时瞥一眼众人,嘴角含笑。
夜深人静,章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吴明月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紧张?”
章衡矢口否认:“没有。”
“哦。”她翻个身,“那别抖了,床板在响。”
沉默片刻,他忽然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若落第了……”
“那就下次再考。”吴明月打断他,指尖戳他胸口,“反正甘味居养得起你。”
章衡低笑:“章某竟成了吃软饭的?”
“怎么,嫌弃?”她挑眉。
他忽然翻身压住她,眸色深沉:“不如先试试软饭的滋味……”
吴明月笑着推他:“老大夫说了……”
“知道,要节制。”章衡叹气,悻悻躺回去,“等放榜后,看我怎么讨回来。”
天刚蒙蒙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章衡披衣起身,推开窗一看。
苏展和苏佑一个扛梯子,一个提灯笼,正鬼鬼祟祟往贡院方向溜。
章衡眯眼:“去哪?”
俩少年僵住。
苏展干笑:“……晨练!”
苏佑补充:“锻炼体魄!”
章衡冷笑:“贡院墙高三丈,摔断腿可别哭。”
俩小子撒腿就跑。
辰时,贡院外人头攒动。
所有人都假装路过。
柳娘子挎着菜篮:“哎呀,好巧,我来买根萝卜……”
顾云峰牵着马:“本将军例行巡街!”
李大厨拎着锅铲:“……找找新食材。”
章衡站在最后方,面色平静,掌心却己沁出汗。
“我中了!第二十七名!”苏展兴奋地蹦起来。
“我……我也中了,第西十二名。”苏佑声音微颤,眼眶发红。
章惇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神色淡淡,但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名字赫然在列,二甲第六名。
可当他们的视线移到榜首。
“一甲第一名:浦城章衡。”
苏展瞪大眼睛,猛地回头看向人群外的章衡:“章叔!你是状元!!!”
全场骤然一静,随后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声。
“章衡?谁啊?”
“没听说过!哪家的?”
“策论题目那么难,他写的什么竟能得状元?”
……
章衡站在原地,罕见地愣住了。
消息传得飞快,不到半日,整个汴京的官场都炸开了锅。
礼部衙门里,几位考官正低声议论。
“周大人,这章衡的卷子,当真那么好?”
主考官周垣抚须一笑:“他的策论,题目是《论刑赏忠厚之至》,旁人都写赏罚分明,唯独他写法理之外,当存仁心。”
众人面面相觑。
周垣意味深长道:“官家前日刚在朝会上说,治国需刚柔并济。”
原来如此。
章衡的策论,恰好合了圣意。
甘味居今日首接挂出了东家有喜,休业一日的牌子,大堂里却比往日更热闹。
李大厨端出了珍藏的十年陈酿,顾云峰甚至把军营里的兄弟都拉来捧场,柳娘子带着小桃和铁柱忙前忙后地上菜,连一向稳重的苏佑都喝得脸颊通红。
苏展举着酒杯,跳到桌子上大喊:“我提议!从今往后,甘味居改名叫状元楼!”
众人哄笑着附和,唯有章衡坐在角落,神色恍惚。
吴明月悄悄坐到他身边,轻声道:“怎么,不高兴?”
章衡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
他原以为自己最多位列二甲,甚至做好了落第的准备,却不想竟一跃成了状元。
吴明月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宝宝说了,他爹爹值得。”
“我们给他小名叫岁安吧,好不好?”章衡再次提出这个名字,上次因为太热闹,没人注意到。
“好啊!状元郎取的名字!多光彩啊!”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酒宴正酣时,一名小厮匆匆进来,递上一张名帖,御史中丞王珪。
章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恭贺状元公,他日朝堂相见。
顾云峰瞥见,冷笑一声:“这老狐狸,怕是坐不住了。”
王珪是朝中守旧派的代表,向来主张严刑峻法,而章衡的策论却大谈仁政,首接踩了他的痛脚。
章衡将名帖收入袖中,神色平静:“无妨,迟早要对上。”
夜深人静,章衡坐在床边,仍有些恍惚。
吴明月替他取下官帽,笑道:“状元郎,怎么还跟做梦似的?”
章衡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月,我今日才知,官场比我想的复杂。”
他的文章能中状元,并非只因才华,而是恰好成了上头博弈的棋子。
吴明月靠在他肩上,轻声道:“那又如何?你写的,本就是心中所想。”
章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也是。”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又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腹部。
“岁安,爹爹以后……可能更忙了。”
三日后,金殿传胪,章衡身着大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骑御赐白马游街。
汴京万人空巷,姑娘们挤在街边掷花掷帕子,甚至有大胆的往他怀里塞香囊。
章衡面上镇定,耳根却红得滴血。
他哪见过这场面?
“状元郎看我一眼!”
“章公子!我家的诗稿您瞧瞧!”
……
人群里,苏展扯着嗓子喊:“章叔!接着!”
一个绣球凌空飞来,章衡下意识接住。
里面竟裹着个拨浪鼓,底下还缀了张字条,给岁安的。
他抬头,瞧见甘味居二楼窗口,吴明月正倚栏而笑,柳娘子和小桃一左一右扶着她。
春风拂过,他冲她眨了眨眼,无声做口型,等我回家。
游街至朱雀桥时,异变突生!
七八个家丁突然冲出,拦马高呼:“请状元公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章衡蹙眉:“哪位老爷?”
为首的家丁赔笑:“礼部侍郎周大人!我家小姐年方二八,才貌双全……”
围观百姓哄笑:“这是要榜下捉婿啊!”
章衡还未开口,忽听一声暴喝:“放你娘的屁!”
顾云峰领着军营兄弟挤进来,腰间佩刀拍得啪啪响:“没听说状元公的夫人快临盆了?这时候抢人,缺不缺德?”
家丁们灰溜溜退下,章衡冲顾云峰拱手:“多谢。”
顾云峰咧嘴一笑:“回头请我喝满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