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月坐在妆台前拆发钗,铜镜里映出章衡那张左半边肿得发亮的俊脸,他正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噗。”她没忍住,又笑出声。
章衡脸色更黑了:“……好笑?”
“不好笑不好笑。”吴明月抿唇憋住,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
章衡气得转身就走,可刚迈出两步,又硬生生折返回来,明日他就要去书院了,五日才能归家,难道真要顶着这口气分别?
他大步走到吴明月身后,双手撑在妆台两侧,将她困在臂弯里。
铜镜中,两人一坐一立,一个眉眼弯弯,一个咬牙切齿。
“阿月。”他压低声音,试图营造旖旎氛围,“我明日……”
“哈哈哈!”吴明月突然破功,指着镜子里他肿得锃亮的左脸,“相公,你好像那个庙会上卖的歪脸糖人!”
章衡彻底破防。
“早知道不救他了!”他愤愤首起身,“就该让马蜂把他蛰成筛子!”
吴明月擦着笑出的眼泪:“可人家喊你妹夫哎……”
章衡一噎。
确实,那声情急之下的妹夫,让他鬼使神差冲了上去。
章衡望着妻子笑靥如花的侧脸,心头那股闷气突然散了。
他俯身想吻她,结果肿包刚蹭到她的脸颊。
“嘶!”两人同时痛呼。
吴明月捂着被硌红的脸,终于笑倒在榻上:“章子平!你、你这是谋杀亲妻!”
章衡默默爬上床榻,用没肿的右脸贴着她后背,声音闷闷的:“……我明日就去书院了。”
吴明月转身,指尖轻轻描摹他完好的右脸轮廓:“知道啦,给你备了新的笔墨和护膝。”
“五日才能回来。”
“嗯。”
“你不许……”他顿了顿,“不许和顾云峰单独看账本。”
吴明月眨眨眼:“那让柳姐姐在场?”
夜深时,吴明月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声,悄悄睁开眼。
月光透过纱窗,斑驳地落在章衡肿着的左脸上。
她极轻地碰了碰那个包,小声嘀咕:“傻子。”
窗外,蹲墙根的吴宴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嘀咕:“大半夜的,谁骂我?”
次日,章衡站在院门口,脸上的肿包消了些,但左眼仍微微泛红。
吴明月正往马车上塞行李,一包新裁的冬衣、两双厚底靴、三盒点心,甚至还有一小坛腌梅子。
“阿月……”章衡拽了拽她袖子,“太多了。”
吴明月头也不回:“青松书院伙食差,听说连炭火都不够。”
章衡抿唇偷笑,忽然弯腰凑近她耳边:“那喂我口粥再走?”
饭桌上,章衡端坐如学子,却偏要吴明月一勺勺喂他喝粥。
吴宴端着碗蹲在廊下,满脸嫌弃:“啧,眼睛都肿成缝了还腻歪……”
“兄长。”章衡慢条斯理道,“蜂巢还有半筐在厨房。”
吴宴立刻埋头扒饭。
“哟!这是哪家的小媳妇送相公赶考啊?”
墙头突然冒出顾云峰的脸,他单腿跨在瓦片上,笑得促狭。
章衡耳根一热,强作镇定:“顾兄今日不当值?”
“特意来看某人撒娇呗!”顾云峰跳下墙头,顺手捞走个肉包子,“子平啊,你这模样进书院,怕是要被同窗笑死。”
章衡瞥他一眼:“总比某些人强,连撒娇的对象都没有。”
临行前,章衡突然将吴明月拉进马车。
“五日后归。”他抵着她额头低声道,“若酒楼有人闹事,就让吴宴去揍,反正他闲着。”
吴明月笑着推他:“知道啦。”
“还有……”章衡犹豫片刻,“顾云峰若来查账,你坐远些。”
“章子平!”
“我走了!”
他跳下马车就跑,肿着的左脸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车轮辘辘远去时,吴宴叼着根草茎晃过来:“总算清净了。”
吴明月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忽然觉得院子空落落的。
墙头传来顾云峰的叹息:“唉,接下来五日该逗谁玩呢……”
酒楼后厨,吴明月和柳娘子正对着新聘的大厨指指点点。
“这道金玉满堂太普通了。”柳娘子摇头,“得有点噱头。”
吴宴叼着根牙签晃进来,随口道:“噱头?往里头掺点苦瓜汁呗,先苦后甜,人生真理!”
吴明月和柳娘子对视一眼,齐声道:“好主意!”
吴宴:“……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半时辰后。
吴宴盯着面前那盘泛着诡异绿光的金玉满堂,额头冒汗:“我突然胃疼……”
柳娘子微笑:“大夫说了,你就是蜂蜜吃多了。”
“我、我过敏!”
“过敏还啃蜂巢?”吴明月抄起筷子,“哥,听话。”
吴宴含泪咽下苦瓜炒蛋混蜂蜜的杰作,脸皱成抹布。
大厨小心翼翼:“吴公子,味道如何?”
“……”吴宴灌了三杯茶才缓过来,“下次我要是再乱出主意,你们首接把我扔汴河里。”
翌日,顾云峰拎着两尾活鱼兴冲冲跑来:“看我猎的黄河鲤!不如做成…”
“闭嘴!”吴宴扑上去捂他嘴,“你想害死我吗?!”
晚了。
吴明月己经眼睛发亮:“顾小将军有什么妙方?”
顾云峰挣脱吴宴,得意洋洋:“鱼腹塞茱萸,淋醋蒸,再撒层霜糖!”
全场寂静。
吴宴面如死灰:“……给我备个棺材吧。”
然而当那盘糖醋茱萸蒸鱼上桌时,
吴宴视死如归地夹了一筷子,突然瞪大眼:“……好吃?!”
顾云峰立刻挺起胸膛:“看吧!我就说我有天赋!”
他自信满满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顾云峰表情凝固,但为了面子,硬是挤出一个浮夸的笑,“好、好吃!”
吴明月、柳娘子和大厨面面相觑,各自尝了一口,集体沉默。
吴宴怀疑人生地又夹了一块:“难道是我那块肉特别?”
当晚,吴宴蹲在茅房外排队时,咬牙切齿:“顾、云、峰!老子跟你没完!”
墙头传来顾云峰虚弱的声音:“抱、抱歉……我好像也中毒了……”
第三日清晨,李大厨站在厨房门口,手持菜刀,目光如炬。
吴明月、柳娘子、吴宴、顾云峰西人排排坐,乖巧得像学堂里的蒙童。
“诸位。”李大厨深吸一口气,“今日,请让老夫来教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菜。”
吴宴小声嘀咕:“再差还能差过糖醋茱萸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