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府衙后堂,范知州将最后半块粗面饼掰成五份。
“朝廷的粮……怕是等不到了。”老人喉头滚动,却把饼推给苏家两个孩子,“漕帮扣了三次船,下次再来,怕是……”
“那就让富商吐钱!”
清脆童声突然炸响。
苏家大儿子,那个才十西岁的少年,眼睛亮得惊人:“我爹说过,商人最贪便宜!”
他抓起炭笔在桌上画圈:“府衙先招工,工钱压到最低,但管一顿稀粥,反正现在灾民连土都吃。”
范知州眼睛发亮:“然后让富商看见便宜劳力?”
“对!”少年指尖点向城南,“刘员外想修祠堂三年了,王老爷的别院缺工匠……”
吴明月突然接话:“只要官府带头,商人必跟风!”
翌日清晨,府衙贴出告示:招工修葺,日结三文,午供薄粥。
不过半日,衙前挤满灾民。
有人饿得举不动锤,却为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粥拼命。
刘员外乘轿路过,掀帘嗤笑:“范老头穷疯了,这破院子也值得修?”
师爷凑近:“老爷,咱家祖祠若现在动工,工钱能省七成……”
十日后,奇迹发生!
城南刘府处,百名工匠重修祠堂,刘员外亲自监工。
西湖别院的王老爷要扩挖荷塘,灾民们挖出的淤泥里混着偷偷带回家的莲藕。
灵隐寺的方丈以积功德为由,让妇孺来剥莲子,实则每人袖里藏走一把。
苏展带着弟弟穿梭在工地,假借送水传递消息:“东城粮铺后院堆着漕帮的麻袋!”
深夜,吴明月为累睡的苏家兄弟盖被时,章衡递来密信:“漕帮三日后运最后一批货。”
她看向窗外,范知州正在月下补那双永远补不好的官靴,靴底藏着临安漕运图。
“要动手了?”
章衡轻笑:“夫人治病,为夫……治人。”
杭州粮价一夜飞涨。
刘员外捏着新到的邸报冷笑:“二两一石?太低!明日涨到三两!”
米铺前,老妇跪地哭求:“上月还只要八百文啊!”伙计一脚踹开她:“滚!穷鬼也配吃米?”
范知州看着案头血书诉状,白发簌簌掉落。
他忽然抽出官印:“本官这就带衙役抄了那些家伙!”
“大人且慢。”章衡按住他的手,“不如…官府先涨粮价?”
府衙告示贴出那日,全城哗然:即日起,官粮调价为五两一石!
灾民砸了府衙牌匾,富商们却在醉仙楼摆宴庆贺。
王员外举杯大笑:“连范老头都认怂了,明日咱们涨到五两!”
暗处,吴明月将粮价飞涨的消息写成商信,盖上百家商会的暗印。
信鸽振翅飞向西方。
十日后,杭州码头突然泊满粮船。
“听说这儿米价五两?”湖广米商搓着手,“老子运了三千石来!”
正当富商们狂喜收粮时,江面突然传来号角声,临州水师的战船破雾而来,顾云峰红衣银甲立在船头,一脚踩在船帮上:“哟,这么热闹?”
他身后,朝廷赈灾粮堆成小山。
府衙粮仓突然大开,新米售价仅五百文一石!
刘员外跌跌撞撞冲进衙门:“你们哪来的粮?!”
范知州慢条斯理掏出一本账册:“多亏诸位哄抬粮价,引来西方商贾。”
他翻开册子:“现在,咱们算算漕帮贪污的八十万石官粮……”
窗外,顾云峰正指挥士兵将富商们囤积的米袋扔上马车:“这些赃粮,正好施粥!”
一时间,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都沸腾起来。
茶楼的说书人,猛拍醒木紧跟时事:“这招叫引狼入室,瓮中捉鳖!”
府衙粮仓内,吴明月踢了踢装满泥土的麻袋,布袋扬起一阵灰尘。
“顾将军再晚来三日,这戏就唱不下去了。”她笑道。
章衡倚着粮垛,指尖转着刘员外进献的赔罪帖:“范大人这招土袋充粮,可比诸葛亮的空城计狠多了。”
窗外,顾云峰正指挥士兵将最后一批赈灾粮入库,闻言回头挑眉:“本将军的出场时机,是不是恰到好处?”
“是是是,顾将军最威风。”吴明月敷衍道,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来到很是时候。
章衡这一次倒是没有闹脾气了。
端午前夕,府衙贴出新告示。
“西湖龙舟竞渡,头名免三年商税”
富商们挤在衙门口,脑袋上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三年商税值万两!”
“刘老爷家船队必赢!”
“放屁!我们王家请了洞庭水手!”
范知州捋着自己的胡须,笑得一脸褶子。
龙舟赛当日,西湖岸比过年还热闹。
东岸边的妇人支起凉茶摊,三文钱管饱,用的是刘府孝敬的庐山云雾
西岸有老匠人卖木雕龙舟,木料来自王家被抄的紫檀屏风
而桥上,苏家两兄弟兜售艾草香囊,里面藏着章衡写的辟瘟方。
吴明月指着人潮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刘员外?竟在亲自叫卖雄黄酒?”
章衡轻笑:“他家的酒库被顾云峰借来办赛会了。”
赛后,苏明带着孩子们来辞行。
少年捧着吴明月缝的布囊,里面装着她手抄的医书:“阿姐,我长大要当比范大人还好的官!”
小儿子拽章衡衣袖:“姐夫,这个送你!”
是块雕歪了的木牌,刻着百年好合。
暮色中,范知州将一包西湖莲子塞进行囊:“等杭州重建好,二位务必再来。”
顾云峰突然从船篷里探头:“喂!你俩偷偷走也太不够意思了!”
章衡一脚踹开船绳:“顾将军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为何弄丢了三百石军粮吧!”
多年后,杭州商会自发在西湖边立了块赈灾纪事碑,范知州的名字排第一
离杭的马车上,吴明月发现行囊里多了个锦盒,打开竟是章衡要送她的胭脂,盒底刻着小字:“愿夫人此生,再不必以此物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