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烧尽,夏浮盈光,嫩青柳抽出翠色,郁郁葱葱。
因着白静舟身上带伤,一行三人在上虞城内又待了几日,日头便到了夏至。
白静舟在河岸边,身如松兰,动似游龙,木剑划破空气,发出‘澍澍—’之声,动作简洁明了,毫无拖沓。
原来那套衣裳破损,此身换了套文武袖袍,左手白衣宽袖,右手玄青短打窄衣,束至腕口,配以赤金护腕,一派风流潇洒。
凤归云在一旁看着,跟着抽了根柳条,一并学着舞练,她修的软剑,意在攻其不备,快如灵蛇。
手腕跟着翻动,下意识往前一抖,“啊!”
凤归云收回手,摸了摸自己被抽到的小腿,曲起膝盖抱腿,“好痛!”
白静舟练完剑法,转头看了眼凤归云,挑了下眉头,“偷师?”
抱膝之妖哪还能不明白,刚抽到自己那招,是眼前尊者刻意为之,软剑易伤己。
“无知小妖,过往没见过这般高深剑法,好奇…”凤归云讪笑,小腿疼得火热。
“不是什么高深剑法,只是最基础的《清风十三式》。”白静舟将剑收到背后,随后想到什么,开口道:“你修软剑…可以去请教檀凝。”
凤归云随着白静舟移目,看向静静在一旁的檀凝,她正坐在石桌椅旁,拿着细杆金秤,准备药材。
她指尖捻着秤上细勾,曲起莹润指节,另一手指尖拨动小金秤砣,将两侧平衡,随后放置一侧牛皮纸上,动作娴熟静雅。
感受到目光,抬头瞥了白静舟一眼,随后开口:“不敢误人。”
舒痕膏不多了,但白静舟后背沿着脊柱一片,还有雷电一般蔓延错结的纹路,透着淡淡的粉白,尚还脆弱。
趁着天气好,给她再准备几盒。
这东西在白静舟身上,是快速消耗品。
白静舟快步走过去,一屁股跳坐到石凳上,刚练完剑法的她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唇瓣轻抿,艳得像是芍药迎风,气血正足。
“什么误不误人,她是妖,又不是人。”她撑着下巴,看着檀凝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耍着无赖道:“我可记着你会软剑,那剑就藏在…”
她将目光看向檀凝用来拨秤的手上,素白纤细,掌骨清晰,目光寻着手背一寸寸往上,看进宽松飘逸的袖口内。
檀大夫绝不是看上去那般无害,她的小臂看似纤细,筋骨却粗壮,气息内敛,按住她扎针的时候,毫不留情。
而她手腕上,挂着一根墨绳,上面串着一颗赤色珠子,贴着内腕,鲜少示于人前。
檀凝被她看得手一抖,秤砣多移一分,药草那一边缓缓翘了起来,她无奈放下手中物什。
“檀尊者也会剑?”这凤归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将柳条收起,围了过来,一双期待好奇的目光看向檀凝。
“那可不,她的剑法不差,是我师尊专为她挑的。”白静舟轻哼了下气,想起过往师尊说什么~岑烟的弟子~就是她的弟子~
教一个教也是教,两个也是教~
然后成天拽着自己去拂云阙练剑。
想想她就生气,如果檀凝没有拜药元真君为师,是不是就会成为自己师妹?!
那万一师尊先遇上檀凝,岂不是要成自己师姐?
檀凝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
她坐着自我脑补,给自己脑补气恼起来,抬手从桌上拿了一根草药,塞嘴里嚼巴,速度快得檀凝都来不及阻止。
檀凝面色微冷,站起身道:“吐出来…”
“不吐。”
“快吐出来…”她上手要去拽尾端一丝。
快不过白静舟舌头一卷,然后靠着猎狗一般的咬合力,快速嚼碎吞了下去。
“小气鬼…”/“…有毒。”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白静舟定住,“啊?这不是甘菊草吗?”
“这是同科不同种的甘戟菊,味微甘后转涩,剧毒,食之可断肠。”檀凝语气微冷,“随我看了数百年药书,怎生一点也未记清?”
白静舟瞪大眼眸,随即开始催吐,匍匐河岸边想要吐出来,却一点也吐不出。
她扭头慌乱看向檀凝,眼眸因为催吐有些泛红,可怜巴巴问道:“怎么办?”
檀凝拿了颗黑色药丸,“驱毒丸,要嚼碎吃下去,然后多喝水。”
白静舟顺从拿来放入口中,下一秒瞳孔地震,面上扭曲成一副‘囧’字脸,苦!
好苦,还有辛辣!酸咸!
“唔…哕…”她忍不住想要吐出来,被檀凝抬手拍了下巴,合上下颌。
“不许吐,吃下去,我这有糖…”她将手里圆糖晃了晃。
白静舟眼尾被苦出泪花,可怜巴巴看着檀凝,口中的药丸彻底碎开,在她味蕾上开着庆功宴,舞刀弄枪,好不快活。
咽喉艰难滑动一瞬。
“…快…快给我…”
她张开口,一把将檀凝手中糖丸衔走,随后蔫巴巴在一旁乖乖吃糖。
“嗯,下回不许乱吃药草了。”檀凝拿了块帕子,又给她装了三颗,塞她手中。
“不吃就不吃!”白静舟咬碎硬糖,觉得不够,再塞了两颗,自觉丢人地将脸面向河边。
凤归云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毒草,居然如此恐怖,弯腰看去,瞬间认出来…这不就是沧澜墟上春末夏初盛开的黄色小雏菊的根茎吗?
按理说…没毒啊…
难道是檀尊者记错了,她抬眸准备开口,被檀凝一记暗色眸光压了回来,瞬间闭嘴。
好…她懂了…这是她们道侣间的家事。
心中默默为白尊者点香,这自己可就帮不了她了,谁让你惹道侣不高兴了呢!
檀凝指尖轻轻了下,上面刚刚还残留一丝唇瓣的软热,眸子微划过无奈。
像是小狗一样,喜欢乱吃东西,该罚…顺道试试刚炮制的清心丹,凝心静气,有助神魂暗伤修复,这般便不用担心后遗症了……
况且,连两类基础药草都记不清,真不知晓过往周遭跟在自己身边,究竟学了些什么。
回忆起那些偷放自己食盒里的蚯蚓,落头上的蚂蚱,和施了术法的纸蝴蝶……
大抵,是学了怎么调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