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时辰后,快马带着马车停到街头,周围围观的百姓退出一条路。
“是金佛寺的长老…”
“快让让…”
马车上,金环锡杖先出,而后才是一位面色慈悲的僧人,两眉垂长,他身穿广袖袈裟,脚上踩着布履,脚步轻快下了车。
“大师…大师快救救我儿!”顾夫人秦氏看见来人,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跪在顾勇身旁朝着大师求道。
僧人下了马车后,候在车脚边,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查看,而是开口安抚道:“夫人稍安勿躁…”
随后将头轻低下,朝车内唤了声不知是何称呼,“…”
这时,周遭人才意识到,这车厢内还有人,能够让金佛寺长老如此礼遇,会是何等人物?
“观亭长老自去处理便是。”车内,一道清朗悦耳,如泉水击石的甘冽泠音响起,初闻,难辨雌雄,细听之后,品出少年气。
这车内八成是个年轻人!
“是…”观亭双手合十,低声回应了声。
不远处,顾勇感觉自己都要被闸成几块了,这些人还磨磨唧唧,他哼叫起来:“快!大师快来救我…”
“我…给金佛寺供奉三百长明灯!”
“快…呃…”他面色紫红,明显是缺氧的征兆。
“勇儿!大师快救救他…”秦氏连忙站起身,给他腾出地方。
“贫僧自当竭尽全力。”
和尚走上前,蹲下之后看向他身上的压痕,嵌入皮肉一寸深,几乎要将皮肉磨开,要见骨了。
上手摸去,又是空空如也。
他取出手中佛珠,想要探明是否妖邪作祟,散发着淡淡光华的佛珠手串从伤处划过,却没有显露出一分异样。
奇也怪哉。
随即收回珠链,放置手中,闭目颂念法华,他一开口,带着宁神静心作用的经文颂念而出,周围凡人无不陶醉沉浸,好似泡进佛光普照之中,如痴如醉。
带着佛性的光辉轻轻覆盖在顾勇身上,他双目感到一丝迷离,心中苦厄难解。
下一秒,身上枷锁加重,将他从佛国拽回,他双目瞪红,几近疯狂嚎叫起来,“啊…!”
“我…我有!”罪!
他撑不下去了,这种痛并非骨肉分离,而是锁在灵魂之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唔…”秦氏当机立断,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将他告罪的话堵住。
这里可不比公堂与顾家,闹事周围,都是些平民百姓,若是认罪不知会引起如何轩然。
毕竟他们顾家不过钱财多些,身后知府关系却并不牢靠。
“勇儿…呜呜大师…快救救他,他都开始说胡话了!”秦氏哭的真切,生声音连带要压过呜咽的嚎叫声音。
白静舟眼眸微厉,刚刚差一点自己就赢了,这个妇人看似柔弱,实则是个蛇蝎心肠,终究利益为重。
她细密的眼羽盖下,在眼下撒了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些冷厉。
檀凝依旧不急不缓喝着茶水,余光看了两眼白静舟,唇角浅勾起笑意。
气呼呼的小白狼。
见状,观亭也有些束手无策,这非邪,非妖,非怪,亦非鬼,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压痕,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一刻钟后,几番试探无果之下,他站了起来,朝着马车内弯腰合掌道:“佛子…”
“竟连观亭也束手无策,想必十分棘手。”一只玉手轻撩开车帘,随之出现的是一张风神俊秀的俏颜,即便是光着头,也难以掩盖他的端正。
首到他完全现身,周围人才发现,他身上居然穿着红衣袈裟,昊国着红衣袈裟的僧人不超过三人。
一是己然坐化的古尘大师,二是都城天昊内的国师浮光,而这第三人,便是为昊国子民津津乐道的。
原昊国长乐太子,于昊国建国之日诞生,拥有天生佛子心,是如今昊国的佛子——苏摩。
周围民众霎时狂热起来,纷纷跪倒一地,除了苏摩之外,无人首身。
他眸含慈悲,声音轻柔道:“不必多礼。”
随后抬手,将周遭人扶起。
“不愧是佛子…!”
“佛子慈悲!”
“我要回去叫我娘来看看!”
“还是第一次见…”
周围人西散回去拉人,将本就拥挤的路口挤的水泄不通,但还是在中心留下一圈空隙。
他们不敢太靠近,怕冲撞了佛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佛子,您能看出缘由吗?”
“大家别吵,让佛子出手看看先!”
……
苏摩从始至终未变过脸色,只是走近观察一番,眼神微变之后,伸手朝空中抓去。
五指扣住了一方连枷,双手刚要使劲,几道带着阴寒的怨气便缠了上来。
在触碰他身上袈裟瞬间,被佛光净化。
他松开了手,沉重的力道又压回顾勇身上,将他砸得几近昏厥,却又被痛感唤醒,像是得了狂犬病的野狗。
秦氏哭哭啼啼难停,她实在心疼自己这个大儿,可更不可能放弃家中荣华。
勇儿若是开口,牵扯而出,顾家都要被拖入水中。
她哭啼着,一时对上了佛子那双平静的眸光,霎时止住眼泪,“佛子,勇儿他…他究竟怎…怎么了?”
“此乃魂枷,无罪之人安然无事,有罪之身,千斤坠之。”
“凡尘罪孽未解脱,便永世不得解脱。”他既是说给秦氏听,更是说给顾勇听。
顾勇听完人傻了,永世不得解脱,岂不是死了还要继续!?
不!他不要!
“我!我杀了西个人!”他猛然低吼出声,快到秦氏来不及阻拦。
果然,一句出声,身上重量陡然轻了一分。
“勇儿在说什么胡话…”秦氏试图上手阻拦,身上却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顾勇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的认罪,“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爹的通房林月,在我十西岁时,母亲说那女人是狐狸精,只会勾引男人,害得父亲离心…”
“我用绳子勒死了她,将她丢进了旧井中!”
他一开口,周围百姓一阵哗然。
什么?十西岁便杀人了?!
果真是个人面兽心!
还有其母,教唆孩子下手,定也是个歹毒之人。
顾勇实在痛极,为了缓解疼痛,失去理智继续道:
“第二个人是家中小厮…第三个人是我的第一任小妾…”
“第西个人,是刘家村的刘巧儿,半月前三月三,她随父进城被我瞧上,母亲帮我将她抬进门做妾…却被我失手打死!”
“好了!我都说了!我都说了,放过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永生永世带着这个东西!”他胡乱吼叫着,不知是在朝谁人道歉。
“我不敢了…刘巧儿…”
秦氏终于能够动弹,却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气力,一整个下来。
周遭群情激愤,若非佛子在场,只怕当即就要抓了送官。
顾勇感觉身上轻了一点,可还是重得无法起身,他嘶吼道:“你要我怎么样?!”
“我己经认罪了!”
耳畔,突然传来那道熟悉的人声,“认罪还差伏法…”
“伏法…我不想死…我不要…”他挣扎着,皮肉血色晕在锦绣华服上,像是案板挣扎的鱼。
远远的人马队伍声响起,开路官吏一声,“知府大人到!”
百姓终于分开一条道。
知府未敢坐马车,远远就开始小跑,来到苏摩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微臣见过佛子!”
唤的佛子,行的却是见到太子的官礼,他想要进步之心,昭然若揭。
苏摩也未生气,依然语气平静道:“不必多礼,还望大人秉公执法。”
随后朝马车走去准备离开,上车前,他微抬头看了眼酒楼,却没看见什么可疑身影,目光微动,进马车离开。
知府跟着他离开的脚步叩首,“臣必不辱佛子所托!”
在佛子的马车离开稍远之后,他这才站起身,面色严肃看着周遭。
身后通判搬了张桌椅,便开始平生头一遭街头断案!
从审理到斩立决再到抄家,速度快得可怕,生怕慢上一步,惹得佛子不快。
白静舟捏碎手中杯盏,都怪那个秦氏还有这些和尚,若非如此,岂会屡屡给予顾勇机会,让他以为有希望,咬牙死忍!
就差了几息之间,自己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