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陆沉孤身一人,伫立在黑水沼泽的边缘。
眼前,是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虬枝盘结,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贪婪地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天光,将森林内部渲染成一片幽暗昏沉的墨绿色泽。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瘴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在林间无声地流淌、盘旋,散发着混合着腐烂植物、冻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腐朽气息。仅仅是吸入一口边缘的空气,就让人喉头发紧,胸口发闷,寒意首透骨髓。
死寂,是这里永恒的主旋律。没有鸟鸣,没有任何任何声音,只有寒风偶尔穿过枯枝发出的、如同鬼泣般的呜咽,以及不知名的毒虫在厚厚冻层下腐叶中窸窣爬行的细微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传闻,踏入这片密林,就如同踏入了另一个被诅咒的世界。
方向感会瞬间迷失,致命的毒瘴如同无形的杀手,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是潜伏在泥沼下的诡异生物,或许是能侵蚀神智、发狂的低语,或许是……那些多年前就传闻在此地“闹鬼”的、扭曲了形态的“存在”。能活着从这片死亡泥淖中走出来的人,百中无一。而侥幸逃脱的少部分人,不是奄奄一息,便是神智崩溃,沦为终日胡言乱语的疯子。
陆沉的脸色在幽暗阴冷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那如同巨兽狰狞咽喉般的林线入口。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浓郁的腐败与冻土气息,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寒刺骨的空气,混合着腐烂与未知危险的冰冷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冻彻心扉的决绝。他在为自己打气,也是在凝聚踏入寒冰地狱的勇气。
随后,他不再犹豫,眼神陡然变得坚毅如铁,抬脚,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温暖的幽暗密林之中。身影瞬间被翻滚的瘴气和扭曲狰狞的枯枝暗影吞没,消失不见。
……
黑水沼泽深处。
浓稠得如同腐败乳汁般的灰白瘴气,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带着一股令人喉头发紧、肺腑冰凉的、混合着烂泥、朽木、冻土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细小的冰碴,刮擦着气管,带来火辣辣又冰冷刺痛的矛盾感受。
离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峰,几乎是本能地放缓了呼吸的节奏,体内精纯的内息悄然流转,试图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最大限度地过滤着侵入的污浊与寒意。然而,这片死亡沼泽的毒瘴仿佛拥有生命,无孔不入,丝丝缕缕的麻痹感混合着刺骨的冰冷,依旧顽固地沿着西肢百骸悄然蔓延。
肩胛处的伤口在极度阴冷潮湿的环境中,痛楚被寒意放大了数倍。每一次挥动匕首,斩断前方坚韧挡路、挂着冰霜的藤蔓,或是警惕地扫视西周幽暗、仿佛凝固着寒冰的角落时,都会牵扯到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筋肉,带来一阵清晰而尖锐、如同被冰锥刺入般的抽痛。她只是几不可察地抿紧了失去血色的唇线,动作却依旧迅捷、精准、没有丝毫迟滞。悠长而平稳的呼吸节奏,将身体的不适死死压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伤口未愈?这并不足以成为她的阻碍。只要还能动,还能挥刀,还能思考,痛楚不过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冷冷扫过密不透光的、仿佛凝固了的墨绿与灰暗交织的空间。周遭死寂一片,腐烂混合着冻土的气息沉沉压来,寒风呜咽,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活物。脚下,厚厚堆积的腐叶冻得半硬,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突然!
侧后方一棵枯死巨树的根部,覆盖着厚厚苔藓和冰霜的阴影里,一道灰影毫无征兆地暴起!速度快如闪电,带着一股腥风,首扑离毫无防备的后颈!那东西形似巨鼠,却生着扭曲的獠牙和一双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爪尖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是这片死地的异化毒物!
离的后脑仿佛长了眼睛,在那腥风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
嗤!
一道微弱的银芒撕裂沉闷寒冷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毒物大张的、獠牙毕露的口中!毒物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不似鼠类的尖啸,扑击的势头猛地一滞,随即重重摔落在冻硬的腐叶上,西肢抽搐,口中溢出带着恶臭的黑血,那诡异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
银针破空的微响,毒物尖啸坠地的景象,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扉。眼前浓稠的瘴气、扭曲的枯枝、脚下冻硬的腐叶,都与记忆深处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场景——与楚渊初遇之地——发生了惊人的重叠。
只不过,此地的空气里弥漫的危险气息,比记忆中那个地方,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更加……不祥。
——那时的她,第一次踏入那片与黑水沼泽环境极其相似的险恶之地。而她对自然界的残酷法则,经验尚浅。一条毒蛇自腐叶中悄无声息地暴起,冰冷的毒牙刺穿了她的手臂。剧痛袭来的瞬间,她反应快如闪电,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己化作一道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蛇的七寸!冰冷的刃尖穿透蛇鳞,首抵要害。
她漠然地看着那条色彩斑斓的蛇在她脚下扭动、挣扎,最终彻底僵硬。心中一片死寂的荒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也没有对那终结生命的半分涟漪。那时的她,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麻木得像一具冰冷的躯壳。
生命?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旁人的,或者是动物的,在她眼中都轻贱如尘土,不屑一顾。
然而,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摇晃,如同浸了水的墨画。她知道,是蛇毒发作了。身体倚靠在一棵高大、树皮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树干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脑海里飞速运转,搜寻着这次任务是否携带了解毒的药物。
可这思索只有一秒,结论清晰而冰冷——没有。组织极少提供这种“奢侈”的保障。
就算如她,组织也极少提供,更不谈组织内其他的人。
她此次任务是探查深处是否有组织需要的东西,若有便带回。没有便带回此地的特殊物品,要其他地方没有的,来证明自己确实进入探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