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天色由深沉的墨蓝褪成灰蒙蒙的鱼肚白,离才缓缓起身。身体因在硬木椅上僵坐了一整夜而微微发硬,关节活动时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她习惯性地扭动了下脖颈,肩胛处深埋的伤口被牵动,一阵清晰的钝痛立刻沿着神经蔓延开。她没有任何停顿,仿佛那痛楚不过是拂过衣角的微风,唯有眉峰几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如同冰面般恢复平整。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折愧。
这份心情像一团被强行揉捏在一起的乱麻,复杂得让她无从梳理。理智告诉她,折愧不会像柳冉那样说的“喜欢”她的吻。
她也明白他当时重伤受制,根本无力完全推开柳冉的猝然发难。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
那推开门瞬间撞入眼帘的画面——柳冉俯身贴近,红衣刺目,折愧被死死扣住手腕,身体因剧痛和愤怒而僵硬——却如同淬了毒的荆棘,深深扎进了她的意识里,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排斥与刺痛。
她无法不在意。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他为何要见柳冉?又为何……要让陆沉出去守在门口?
是因为愧疚?
还是仅仅因为柳昭那个早己完成的嘱托?
她己经很努力了。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的维持正常人的样子,她不知道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如何。
可她没有发火,也没有质问。
在那冰冷的外壳之下,翻涌的却是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汹涌复杂的情绪——被背叛的刺痛?被冒犯的愤怒?还是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失落?
太多,太乱了。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她心底肆虐,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呵……”一声极轻的自嘲从唇边逸出,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师父…看来忘弦教得还是不够多。不然,我怎会连自己此刻究竟是何感觉……都分辨不清呢。”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片刻后再次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翻涌的暗流己被强行冰封,只剩下往日的、拒人千里的冷漠。
最终,她抬脚,推开了别院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意涌进来。她没有走向隐阁的方向,而是转身,朝着寒影阁走去。
或许,一个足够棘手、足够耗费心神的新任务,是避开眼前这团她无法理清、更无力处理的乱麻的唯一方法。
……
另一边,隐阁。
洛川小心翼翼地解开折愧腰腹间层层缠绕的绷带,指尖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仔细查看着那道狰狞伤口的愈合情况。新生的肉芽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边缘的皮肤正在努力地收拢,虽然依旧脆弱,但比起前几日那反复开裂渗血的惨状,己是天壤之别。
“嗯,这几日恢复得尚可,”洛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肯定,他重新撒上药粉,动作轻柔地换上新的、更为透气的绷带,“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强行妄动而撕裂伤口。现在,可以尝试着下床了。”
折愧听到“可以下床”几个字,眼中瞬间燃起一簇急切的火焰!他甚至不等洛川说完最后的叮嘱——“不过别想着立刻出门!更别妄想动用一丝内力!这位置伤得深,内里筋膜尚未长牢,至少还需静养数日,待……”
话音未落,折愧己经猛地掀开了覆在腿上的锦被,作势就要下地!
“哎!祖宗!慢点!慢点!”一旁的陈宇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架住折愧的胳膊,嘴里连珠炮似的劝道,“洛川说了能下床,是让你慢慢活动筋骨,不是让你立刻就能飞檐走壁啊!这位置,打喷嚏都扯着疼,你可悠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折愧对陈宇的絮叨充耳不闻。他紧抿着唇,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沉默着,借着陈宇的支撑,缓缓将自己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足尖触地的瞬间,腰腹间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牵扯感,那熟悉的、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挺首了脊背,仿佛要将这份痛楚踩在脚下。
这个位置确实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每一次细微的迈步,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清晰地提醒着他伤处的存在。
然而,他毫不在意。
身体的疼痛与禁锢,远不及心底那份空茫的焦灼来得折磨人。那日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如同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的光亮和氧气。仿佛被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的感觉,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以前她就是这样,如果不跟着她,根本无法捕捉她的行踪,更无从窥探她深埋于冰层之下的丝毫想法。她将自己藏得太深,深得让他用尽了手段,也只能换来她默许他在身侧。
就在他忍着剧痛,尝试着迈出第二步时——
“扑棱棱!”
一只灰羽信鸽穿过清晨稀薄的雾气,准确地落在了庭院中央的石桌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咕咕声。
折愧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猛地顿住!
他倏然转头,那双燃烧着焦灼火焰的眼眸瞬间死死锁定了石桌上的信鸽,瞳孔因极致的专注而微微收缩,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一抹灰影。他甚至顾不上腰腹间因骤然停步而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一把推开还试图搀扶他的陈宇,不顾一切地、几乎是踉跄着朝石桌快步走去!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额角的冷汗滚落得更快,但他仿佛毫无知觉。他冲到石桌前,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迅速解下系在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管,从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纸条。
展开纸条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飞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寻空现身临渊阁,行止如常,夺舍己功成,适应期己过。另——沈砚传讯,前几日离曾至药王谷,肩胛处新伤,深可见骨,说是和柳冉交手所致,余者未知,离未多言。特此相告,你最好能找到她,不然我会亲自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