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不算老,眉清目秀,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净利索的一个中年妇女形象。
但苏盼喜渐渐发现,婆婆不爱说话,而且脸色总是很阴郁,眼睛里飘着一团让人看不懂的雾,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按说新媳妇进门,她应该捧着哄着才对。现在的新媳妇不比旧社会,旧社会的新媳妇哪里是人,那是买回来的驼驴,除了夜里要被男人使唤,还要起早贪黑地干活,什么时候熬到怀了孩子,为了传宗接代才能歇口气,那才算熬出了头,才有资格歇一歇。
但现在都破西旧了,是新社会了,新社会就有新社会的气象。首先体现的是人比旧日娇贵了,新媳妇更是娇贵中的娇贵。结婚虽说是做人的一道门槛,但把家里的“民主”带到婆家,就容易产生矛盾,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就会被认为懒惰、事儿多、很难伺候。三天没过就吵到街上的有,一年不到闹离婚的也有,谁让社会进步了呢!新社会新气象嘛。
这样就给娶媳妇的婆家提了个醒,谁家娶个媳妇都不容易,千万千万要捧着哄着,别闹出问题,否则到最后闹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也是自己倒霉。但婆婆似乎没有别家那样的想法,还学着她当时嫁过来时婆婆的样子,端着架子呢!
高留良的祖父原是村里的大地主,不但有良田百顷,半个村子的房子也都是他家的。到了高留良的爷爷结婚那会儿,虽说赶上了“土改”“共产”,良田和房子被充了公,和别家没有什么两样了,但在这个家里,旧年代的一些腐朽规矩却传承了下来。
婆婆刚嫁到高家时,早晚就像个丫鬟一样伺候她的婆婆。天不亮就要早早地起来,等在婆婆的门口,就等婆婆起来,赶紧巴巴地进屋把尿盆子端到茅房里倒掉,完了,就赶紧烧火做饭。等婆婆在院子里遛够了,热乎乎的饭菜也端到桌子上去了。整天也别想清闲,总是要看着婆婆的脸色行事。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还要烧一盆热水端到婆婆屋里,给婆婆洗脚,这一天才算完。
婆婆是个很细心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尽善尽美,但尽管这样,还是没少受婆婆的辱骂。有一次婆婆不小心把一只碗打碎了,还遭到了婆婆的“刑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刑罚呀!让婆婆大冬天的光着脚站在雪地上,婆婆的脚就是那次冻出了毛病,到现在冬天刚到就痒得钻心。好在那老封建在婆婆进门后不久就驾鹤西去了,否则婆婆当年可真是罪受大了。
有了这样经历的婆婆,心里自然也有自己对做婆婆的看法。虽不像当时她婆婆那样对待新娶来的媳妇,但感觉给新媳妇立一番规矩还是很重要的,所以自从苏盼喜进了门,她就端起了架子。
婆婆很少和苏盼喜说话,也很少给她笑脸。苏盼喜不知道婆婆的心思呀!她心小胆小,生怕是自己这个媳妇哪里做得不好,惹婆婆不高兴了,就尽量手脚勤快,多做家务以讨婆婆的欢心。最后殷勤到把洗脚水都给婆婆打好了,巴巴地端到她的炕前,就差给她脱鞋洗脚了。
婆婆也说过以后不要她这样,那话里面分明充满了感激,分明充满了表扬,可她的脸就是不见晴、见不到阳光。渐渐的,苏盼喜反倒有了自己的看法,婆婆的脸色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只不过和她儿子下面的东西是一个“德行”,天生的“赖”。
苏盼喜纳闷了,私下里问过高留良,说:“你说你妈怎么整天就瞅不见个笑模样呢?”
高留良叹了口气说:“我爸爸死得早,我妈一个人养我不容易,这么多年在村里没少受别人的欺负。这没有老爷们儿的家,就算是受了欺负能惹得起谁?还不得忍着,还不得在心里生闷气!所以时间长了,我妈就养成这个样子了。”
苏盼喜听了,感觉婆婆还是挺可怜的。苏盼喜发现婆婆很少与外面的人交往,除了万不得己去生产队上工,从不去外面串门,也不见一个婆娘来找她聊天,总是一个人躲在屋里,半天不声不响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盼喜从小的生活环境也让她有些自闭,所以她理解自闭人生活的寂寞痛苦。在没有家务的时候,就想和婆婆说说话、拉拉家常,这样对自己和婆婆都有好处,既起到沟通的作用,又能排遣寂寞。
那天苏盼喜走进了婆婆的房间,婆婆体态端正地坐在炕头,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纸张发黄的书看。见到她进来,抬了一下眼皮,问:“有事哟?”
苏盼喜说:“没事。”
完了,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婆婆把头又埋进了书里,抬不起来了,弄得苏盼喜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临走都没有憋出一句话来。从那以后,苏盼喜再也没有走进过婆婆的房间,不是不想走进去,而是不敢了,因为那种尴尬真的很让人难受。
苏盼喜心里记着爸爸的叮嘱,虽然婆婆有些不好沟通,她还是想尽量做一个好媳妇,几乎把所有的家务全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在她看来,手脚勤快多干活无疑就是好媳妇最好的体现。不是吗?谁不喜欢勤快的人,就算你能挑旁人百般的毛病,但勤快总没有错吧。
但苏盼喜没有想到的是,勤快在婆婆这儿还真是“毛病”,真是长见识了!
苏盼喜渐渐发现婆婆是个很多事、很小气的人。比如在她做饭和面的时候,婆婆会说一句:“你舀那么多面吃得了吗?”
苏盼喜就试着以后尽量少做点,可吃饭的时候,总是吃个精光,好像谁又吃不饱了,弄得她自己都不敢吃了。
还有婆婆吃饭的时候,总是能挑出菜的咸和淡,无论苏盼喜怎样用心调配,都没能让她满意过。
苏盼喜心里就纳闷了,真不知道婆婆的舌头是怎么长的,怎么就那样不好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