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青州城外的老槐树还没落尽叶子就被冻成了冰雕。城南柳条巷最深处有间低矮的瓦房，檐下挂着盏白纸灯笼，夜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地响，像是谁在磨牙。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纸扎铺里透出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映得窗纸上的人影忽大忽小。
柳三更正在给新扎的纸人点睛。他枯瘦的手指捏着兔毫笔，蘸了朱砂往纸人眼眶里一点，那对描金的眼珠子顿时活了过来，在烛光下泛着水润的光。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纸人的嘴角"刺啦"裂开道口子，竟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柳三更手一抖，笔尖的朱砂滴在纸人惨白的脸颊上，像极了女子出嫁时点的胭脂。
"小莲......"他下意识喃喃出声，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嫁衣的裙摆走过。柳三更猛地拉开木门，只见巷子尽头有个穿红嫁衣的身影一闪而过，雪地上却半个脚印也没有。
第二天晌午，李府管家踹开纸扎铺的门时，柳三更正对着个未完工的纸新娘发呆。那纸人戴着凤冠，身上嫁衣的花纹竟是用真丝线绣的，在昏暗的屋里泛着血色的光。"我家少爷昨儿个没了，老爷让你扎对童男童女。"管家扔下锭银子，"要最好的料子，今晚就得用。"
柳三更摸着银子上的牙印，突然问道："李家少爷怎么去的？"管家眼神闪烁："急诊...大夫说是心脉骤停。"屋外传来"咚"的一声，那个纸新娘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凤冠上的珍珠滚得到处都是。
当夜子时，柳三更从箱底取出个褪色的红布包。解开三层油纸，里头是一缕泛黄的长发，发梢还系着截断裂的红绳。他颤抖着将头发编进纸人的发髻里，又咬破手指在纸人眉心点了颗朱砂痣。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纸新娘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
出殡那日，十六个壮汉抬着描金棺材往乱葬岗去。纸扎的童男童女跟在棺后，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走到半道突然狂风大作，那纸做的女童竟"咯咯"笑出声来，脖颈"咔嚓"转了半圈，首勾勾盯着送葬的李老爷。抬棺的杠夫们吓得扔了家伙就跑，只有柳三更站在原地，看着纸人脸上慢慢浮现出十年前小莲投缳时的青紫淤痕。
当夜李府上下都听见灵堂里有女子在唱："七月半，嫁新娘，棺材当婚床..."李老爷举着油灯冲进灵堂，只见纸新娘端坐在供桌上，嫁衣下摆滴滴答答淌着血水。他惊恐地发现纸人怀里抱着块灵牌，上头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第二天清晨，更夫发现李府大门洞开，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嘴角都被利器割开，硬生生扯出个笑容。
后来有人在城外的乱葬岗看见座新坟，坟前摆着堆精致的纸人。男纸人穿着新郎装，女纸人戴着凤冠霞帔。有胆大的凑近看时，发现那女纸人的发髻里缠着缕枯发，发梢的红绳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迹。最骇人的是，两个纸人紧紧握着手，纸做的指节都嵌进了彼此的掌心里。
那年冬至特别冷，青州城的百姓都早早闭户。深夜里打更的常说看见有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在柳条巷游荡，身后还跟着个提白灯笼的瘦高人影。灯笼上写着"囍"字，照在地上的光却是惨绿的。有次更夫大着胆子用梆子去挑那灯笼，里头突然传出女子的轻笑，灯罩上慢慢渗出七个血字：
"三更天，娶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