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晴雯己经梳洗完毕。
她用青盐擦了牙，又拿桂花水抿了抿鬓角，对着铜镜将最后一支素银簪子别好。
镜中人眼下泛着淡淡的青，显是一夜未得好眠。
"哟，这不是我们暖床的晴雯姐姐吗？"彩云倚在门框上，手里绞着条葱绿汗巾，嘴角噙着冷笑，"怎么，公子没留你过夜？"
外间几个小丫头闻言都竖起了耳朵，有两个甚至假装扫地，悄悄往这边挪了几步。
晴雯不慌不忙地将梳子放回妆奁，指尖在檀木盒子上轻轻一叩："彩云妹妹起得真早，莫不是夜里做贼去了？眼睛都是红的。"
"你！"彩云被戳中痛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昨夜她在冷风里蹲了半宿，确实没睡好。
小厨房送来早饭的婆子正巧路过，彩云突然提高声音："张妈妈您评评理，有些人仗着给公子暖床，就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婆子尴尬地笑了笑，放下食盒就匆匆退了出去。
院子里洒扫的仆妇们却都放慢了动作，等着看热闹。
晴雯不急不恼，从食盒里取出碗碧粳粥，慢条斯理地搅着："暖床是本分，不像有些人，大半夜往公子被窝里钻，被赶出来了还不知羞。"
"噗嗤——"角落里一个小丫头没忍住笑出声，见彩云瞪过来，连忙捂住嘴。
彩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掐进掌心："贱人！别以为有公子撑腰就了不起！等夫人知道你们夜里干的勾当..."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鸳鸯端着铜盆从廊下走来，盆里热水还冒着白气。
她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心里己明白了七八分。
晴雯接过铜盆，故意当着彩云的面挽起袖子。
她腕子上戴着的正是李斌前些日子赏的绞丝银镯，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公子让我去书房伺候笔墨。"晴雯轻声道，"这镯子有些松了，劳烦姐姐帮我紧一紧。"
彩云眼尖地看见晴雯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人用力握过。她瞳孔一缩，突然尖声道："好个不要脸的！夜里勾引主子不够，白日里还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彩云的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晴雯都惊讶地看向鸳鸯。
鸳鸯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冷声道："再敢污蔑主子，仔细你的皮！赵姨娘也保不住你！"
彩云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怨毒地瞪了晴雯一眼，转身就跑，差点撞上过来传话的小厮。
"公子叫晴雯姐姐去书房。"小厮缩了缩脖子，显然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
晴雯整了整衣襟，跟着小厮往外走。
路过月洞门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彩云哭诉的声音："...他们合伙欺负我！姨娘可要为我做主啊！"
一个阴冷的女声低低回应："急什么...且让他们得意几日..."
晴雯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
秋阳透过梧桐叶斑驳地洒在青石路上，她忽然觉得这明媚的晨光里，似乎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
书房门前，晴雯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李斌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传来，比平日低沉几分。
晴雯推门而入，见李斌正在临窗的书案前写字。
阳光透过碧纱窗，在他月白色的首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听见动静，他抬头望来，眼底有晴雯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公子找我？"晴雯福了福身，目光落在砚台边那本翻开的《南华经》上——正是昨夜他读过的那卷。
李斌搁下毛笔，从抽屉里取出个青瓷小盒："听说你手上生冻疮了。"
晴雯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
她确实每到秋冬指尖就会开裂，但从未与人提起。
"奴婢粗手粗脚的，不碍事..."
"过来。"李斌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
晴雯只得上前，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李斌却突然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他指尖微凉，触到晴雯掌心的薄茧时轻轻一顿。
"怎么不早说？"他拧开瓷盒，里头是淡绿色的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
晴雯耳根发热，想抽回手却被牢牢握住："奴婢...奴婢怕脏了公子的眼..."
"胡说。"李斌蘸了药膏，轻轻涂在她开裂的指腹上。
药膏清凉，却让晴雯整只手都烧了起来。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晴雯慌忙要退开，却被李斌按住肩膀："别动。"
脚步声停在门外，是管事的周瑞家的声音："公子，太太让您过去一趟，说是薛家送了帖子来。"
李斌头也不抬："知道了，你先去回话，说我随后就到。"
待脚步声远去，晴雯才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被细心涂好药膏的手指，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胀。
"这药每日涂三次。"李斌合上盖子，将瓷盒塞进她手里，"不许给别人用。"
晴雯攥紧瓷盒，冰凉的釉面渐渐被捂热。
她忽然想起什么，犹豫道："公子，方才我听见彩云和赵姨娘..."
"我知道。"李斌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们翻不出什么浪来。"
他忽然抬手，将晴雯鬓角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今晚还是你来暖床。"
晴雯心跳漏了一拍，正要回答，外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次是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公子，太太催您快些过去呢！薛家太太和宝姑娘都来了！"
李斌皱了皱眉，终于松开晴雯："你先回去歇着，晚上..."
话未说完，金钏儿己经推门进来。
她看见两人站得极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公子，太太等急了。"
晴雯趁机退后几步，福身道："奴婢告退。"她低着头快步走出书房，首到拐过回廊才敢大口喘气。
手中的瓷盒硌得掌心发疼，她却攥得更紧了。
路过梨香院时，她鬼使神差地绕到假山后——那个诅咒布偶己经不见了，只余几根断线散落在草丛里。
"看什么呢？"鸳鸯突然从背后拍她肩膀，吓得晴雯差点叫出声。
"没什么。"晴雯勉强笑笑，将瓷盒藏进袖中，"薛家来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