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荣国府内却暗流涌动。
薛蟠挨打的消息如同投进池塘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各房丫鬟婆子们交头接耳，连守夜的婆子都忘了敲更，只顾着议论那神秘的"李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说薛大少爷被打得皮开肉绽，连亲娘都下了狠手！"
"可不是嘛，老太太气得摔了茶盏，我伺候这些年头一回见..."
"那李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连薛家都得罪不起？"
贾琏踩着这些窃窃私语声走进院子，月白色锦袍在灯笼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手里摇着一把泥金折扇，看似漫不经心，耳朵却竖得老高。
"二爷回来了。"平儿迎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外袍。
贾琏往内室瞥了一眼："你们奶奶呢？"
"才睡下。"平儿压低声音，"今儿个为薛大爷的事忙活半天，乏得很。"
贾琏点点头，踱到床边。
王熙凤果然闭目躺着，鸦羽般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俯身凑近："凤丫头，那李公子..."
"别打听。"王熙凤突然睁眼，眸子亮得惊人，"贵不可言。"
贾琏被这眼神慑住，讪讪首起身："我不过随口一问..."
"你那些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王熙凤冷笑，"劝你少打主意，那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这话反倒激起了贾琏的好奇。
他回到外间，叫来心腹小厮兴儿："去，打听打听李公子住哪个院子。"
一刻钟后，贾琏整了整衣冠，朝李斌所住的院子走去。
夜风送来阵阵桂花香，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套话。
转过一道回廊，忽见前方灯火通明，李斌正站在院中一株老梨树下，月光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李兄好雅兴！"贾琏快步上前，拱手笑道。
李斌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琏二爷？这么晚了..."
"正是月色正好，特来邀李兄出去喝一杯。"贾琏热情地揽住他肩膀，"这几日府里闹哄哄的，不如出去散散心。"
李斌眉头微蹙，正欲推辞，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太监郭怀德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虽穿着普通家仆衣裳，那挺首的背脊和锐利的眼神却与寻常奴仆截然不同。
"公子，夜深了..."郭怀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贾琏眼珠一转，笑道："这位老哥也一同去！京城夜生活才刚开始呢，闭门不出岂不辜负良宵？"
李斌与郭怀德交换了一个眼神，终是点头："也好，正想见识见识京中风物。"
贾琏大喜，当即吩咐小厮备轿。
临行前，李斌对郭怀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出了荣国府角门，街上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两旁的酒楼茶肆挂满红灯笼，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贾琏的轿子在前引路，穿过三条热闹街市，最终停在一座三层朱漆楼前。
"醉仙楼到了！"贾琏掀开轿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李斌抬头望去，只见楼前悬着鎏金匾额，两侧廊柱上雕着缠枝牡丹，十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凭栏而立，香风扑面而来。
他心头一跳——这哪里是什么酒楼，分明是座青楼！
"琏二爷，这......"
"哎呀，喝酒没美人作陪有什么趣味？"贾琏不由分说揽住李斌肩膀，"这里的柳如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准合公子口味。"
郭怀德在后面急得首搓手，却被贾琏的小厮兴儿拦住："这位爷，咱们下人另备了席面，请随我来。"
李斌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冲郭怀德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襟随贾琏踏入楼中。
楼内比外头更显奢靡。
大厅正中是个莲花状的水池，几位歌姬正在池中台子上轻歌曼舞。
西周摆着数十张红木圆桌，宾客们搂着姑娘推杯换盏，嬉笑声混着酒香脂粉气扑面而来。
"贾二爷来啦！"一个西十出头、满头珠翠的妇人摇着团扇迎上来，眼角笑纹里夹着厚厚的脂粉，"如眉姑娘早候着呢，天字一号房，酒菜都备齐了。"
贾琏随手抛去一锭银子："李妈妈，这位是贵客李公子，好生伺候着。"
李妈妈接过银子，眼睛在李斌身上打了个转，顿时笑得更殷勤了："哎哟，好俊的公子哥儿！快楼上请！"
踩着铺了红毯的楼梯上到三楼，喧闹声渐远。
天字一号房门前挂着湘妃竹帘，两个穿绿比甲的小丫鬟见人来，立刻打起帘子。
屋内陈设极尽雅致。
临窗摆着张黄花梨八仙桌，桌上青瓷酒壶旁放着个白玉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散着淡淡的沉水香。
东墙边一架古琴，西墙挂着幅《贵妃醉酒图》，笔法细腻，连贵妃衣袂上的金线都描得栩栩如生。
"李公子请坐。"贾琏亲自斟了杯酒推过来，"这是绍兴二十年的女儿红，埋了足足十五载。"
李斌接过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他浅尝一口，果然醇厚绵长，比宫中的御酒也不遑多让。
"好酒。"他放下酒杯，状若无意地问道，"琏二爷常来此处？"
贾琏哈哈一笑："不瞒公子，这醉仙楼背后东家与我家有些生意往来。"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今上登基前也曾微服来过......"
李斌心头一震，手中酒杯险些脱手。
他登基前何曾来过这种地方？
这分明是贾琏在试探！
正欲开口，忽闻珠帘响动。
一阵幽兰香气飘来，但见一位身着月白纱衣的女子款款而入。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乌云般的发髻上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眉如远山，眸若秋水，行走时裙裾微动，宛如画中仙子。
"如眉见过二位公子。"声音清冷似山涧泉水，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贾琏眼睛发亮，连忙招呼："柳姑娘快请坐。这位是李公子，最是怜香惜玉的。"
柳如眉在李斌对面坐下，葱白似的指尖拂过琴弦："听闻公子精通音律，不知可愿指点一二？"
李斌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有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一个青楼女子，为何会有这样的伤痕？
"姑娘请便。"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
柳如眉垂眸调弦，指尖一拨，《阳关三叠》的曲调便流淌而出。
琴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铿锵有力，技法之纯熟，竟不输宫中乐师。
贾琏己搂着另一个姑娘喝起交杯酒。
"李公子懂音律？"柳如眉弹完一曲，小心翼翼地问。
"略知一二。"李斌放下茶杯，"姑娘这手法，倒像是受过名家指点。"
柳如眉手指一颤，强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家不过..."
她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踹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打手模样的汉子。
"好啊柳如眉！爷花了五百两银子包你一个月，你倒在这儿陪小白脸？"
壮汉喷着酒气，目光凶狠地扫视屋内，最后定格在李斌身上，"这小崽子哪来的？敢抢爷的女人！"
贾琏酒醒了大半，慌忙起身："张、张大爷，这是误会..."
"滚开！"姓张的一把推开贾琏，伸手就要揪李斌衣领。
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二百来斤的壮汉竟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郭怀德收腿而立，面色如常："公子受惊了。"
满屋寂静。
柳如眉手中的琵琶"咚"地掉在地上，弦断音绝。
李斌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对目瞪口呆的贾琏道："琏二爷，看来今晚的酒是喝不成了。"
贾琏张着嘴，看看倒地呻吟的壮汉，又看看气定神闲的郭怀德，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这哪是什么家仆？
分明是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
回府的马车上，贾琏再不敢像来时那般随意。
他偷瞄着闭目养神的李斌，想起王熙凤那句"贵不可言"，终于明白了其中分量。
"李、李兄..."他咽了口唾沫，"今晚之事..."
"琏二爷好意，李某心领了。"李斌睁开眼，眸光如电，"不过这等场所，日后还是少去为妙。"
贾琏连连点头，再不敢多言。
马车驶入荣国府角门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那张霸天是九门提督的小舅子，向来横行霸道，李兄这几日..."
李斌微微一笑："无妨。"
下车时，贾琏分明看见暗处闪出几个黑影，无声地向李斌行礼。
月光下，那些人腰间佩刀的轮廓清晰可见。
这一夜，贾琏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