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民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陈干事眼神带着点，不懂规矩的意味，但语气还算平和。
“想什么呢？工资都是月底结算发当月工资！这是规定！也是厂里的制度！不管你是月中来的，还是月末来的，只要这个月上了班，就会发你整个月的工资，正式工临时工都一样！”
发整个月的工资？
这意味着他今天报到成功，哪怕只干了几天，也能领到本月的全额工资。
不愧是铁饭碗啊！
真是太有保证性了。
国营大厂，果然名不虚传！
“对了，你这两天你缺钱用吗？”
“缺！”不缺也要说缺，一个农村来的临时工，哪敢对外宣称不缺钱呢。
陈干事听到这话，理解的点点头。
“这样吧，你的工资要等到五天后才发，考虑你是新来的，又是农村户口，粮食关系没转过来，在城里处处都要用钱，厂里对计划内的临时工，允许在报到满三天后，凭人事科开的条子，去财务科预借一部分生活费。”
他着重强调了预借这个词，然后又继续说道：“这钱是从你的工资里扣的，算是厂里先借给你应急的。”
说完后，他填好条子撕下来递给张仲民。
“喏，这是预借条，最多能借你本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具体能借多少，财务科会根据你的工种级别去核算。”
“谢谢陈干事！谢谢厂里照顾！”
虽然只是预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对于大多数的临时工而言，却也是一种保障。
再次感慨，怪不得现代人也都打破头的往国企钻呢，这些人嘴可真严，有这种好事是一点也不对外声张的。
等张仲民离开时，旁边的李卫红跟他一块走了出去。
下楼以后，避开了办公室里的人，对他说道：“小兄弟，我叫李卫红，你叫我李叔就行，我是人事科的干事。”
“你好李哥，我叫张仲民。”他的思维还有点现代人的影子，就是碰到年纪大的，不好意思喊人大叔。
好在李卫红没计较这些事，再说能被人往年轻了喊，那谁会去不高兴。
“哎，这个，那个，嗐！我还是跟你首说了，你以后要是有完成工作以外的粮食，能不能卖给我一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更会打心眼里记着你的情的，要是有什么转正的机会，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这有什么？李哥，那我到时候能买到多余的粮食，就来找你。”
“哎哟，那哥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李卫红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听见边上的钱换弟说道：“啧，小伙子长得挺精神，还是中专毕业的，可惜了是个临时工啊。”
临时工啊，没根儿，完不成工作量的说没就没了。
粮本不在厂里，吃饭都是个大问题，这种村里的孩子，还得自己倒腾口粮，比正式工干的活还要多，却只能拿十八块钱死工资。
他们这群正式工，在月初的时候，粮票肉票就发到手了，劳保福利样样都不缺，心里那才叫一个踏实呢。
办公室里的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临时工没法转城市户口，也就没有定量供应，生存压力很大。
“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
陈干事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始驱赶人群，“王建民！你还杵在这儿干嘛？等午饭呢？材料不补齐，调岗的事门儿都没有！下一个谁？”
大家听到老陈发话，也不再说什么闲话，赶紧开始忙了起来。
张仲民离开人事科以后，又跑到采购科去报到。
穿过喧闹的主干道，空气里机油和煤烟味越来越浓，东边那排低矮的红砖平房逐渐清晰。
采购科到了。
一股混杂着劣质烟叶的气息扑面而来。
比起人事科，这里更显的拥挤杂乱。
有人见他进来，只懒懒抬眼一瞥便不再理会。
办公室的最里面，一张稍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个西十多岁，脸庞黝黑的男人，正皱着眉头翻一叠单据，嘴里嘟囔着：“这点量够干啥的？”
这是采购科的股长刘大山。
“请问是刘股长吗？”
“是，你谁啊？”
“刘股长，您好！我是新来的临时采购员张仲民，人事科陈干事让我来报到。”张仲民说着便给他递上介绍信和登记表。
刘大山眼皮都没抬，随手一指墙角，说：“哦，张仲民是吧？知道了。你先去那张桌子等着，什么事等我忙完了再说。”
这种刻意的冷落，是给新人的下马威，更是对临时工身份的轻视。
张仲民走到那张布满灰尘，连桌子腿都不稳的桌子旁，放下背篓就在那儿等着。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几个老采购员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哪个公社还能榨出点油水，烟雾缭绕中，没人多看他一眼。
喧闹与他无关，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皮鞋声。
咔哒、咔哒。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随即又像被上了发条，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站了起来，堆起带着点讨好的神情，目光齐刷刷的投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干部服，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男人踱步进来。
他腋下夹着个牛皮公文包，脸上带着和蔼的的笑容，在屋内扫了一圈。
最终，将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张仲民身上。
“李主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派个人来吩咐一声就行！” 刘大山脸上的表情换上了十二分的热切，几步就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分管后勤的主任，李怀德，也是张家村那批腊肉的最终归宿。
“呵呵，路过，顺道看看你们科的进度。”
李怀德的声音不高，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带着一种惯常的圆滑腔调。
他随意地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仲民，说：“这位小同志面生啊？新来的？”
刘大山连忙侧身介绍起来，回道：“对对，李主任，这是人事科刚分来的临时工，是个中专生，叫张仲民，今天刚来报到，正等着安排具体工作呢。”
张仲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连忙上前恭敬的打了个招呼：“李主任好。”
李怀德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一分，他这人虽然有几分官僚主义，喜欢拉山头，但收了好处以后，对求他要办的事儿，还是很上心的。
“哦？中专生？嗯，不错，有文化好，到了采购科这个关键岗位，担子可不轻啊，怎么样？刚进城还习惯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张仲民对这种意外的关心，有点不明白，但还是挤出个局促的笑容，憨厚的说道：
“谢谢领导关心！没觉得有什么困难的，而且村里乡亲们知道厂里需要，都勒紧裤腰带支持！这不，今天来的时候，还特意让我带了点地瓜，想着给咱厂食堂添点实在东西，让工人老大哥们干活更有劲头！”
“地瓜？”李怀德听后，笑容更明显了。
他走到背篓边，没用手，而是用皮鞋尖踢了下背篓，没等张仲民反应，边上的刘大山，就赶紧拿起来一个，放在自己的手里给李主任看一下。
“嗯，个头挺匀称，看着也新鲜，你们张家村有心了。” 他提到张家村的时候，张仲民想的却是村长还有那么大的能力？还认识轧钢厂的主任？
其实这事儿，完全就是个巧合。
当时前进公社文书的姐夫正请李怀德吃饭，席间提到想用野猪肉换粮管所一个正式工名额。
他姐夫一听就火了，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打发外面的人，可巧在李怀德他岳父就爱吃这一口野味。
跟张家村的村长就见了面，听他们说临时工也能接受的时候，才破例批了个名额给他们。
“刘股长，你看新同志觉悟很高嘛，张家村的村民自己都吃不饱，还让小同志带着地瓜来支持咱们的厂子，这样，也别太亏着小同志了，这些地瓜就按照一块钱一斤收的。
你安排人，现在就送到食堂去，找管理员老马，按规矩登记入账。记住，这是集体对集体的支援，手续要清楚。”
“是是是！李主任放心，我马上办！小赵！赶紧给送食堂去！”刘大山连声应着，立刻招呼一个人过来搬背篓。
地瓜被搬走了，李怀德也没打算久待，留下句：“小张啊，好好干，厂里对待功臣从不含糊，转正和提级那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