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城东工业区，将废弃厂房勾勒成模糊的灰色剪影。郑岩将车停在距离目的地两个街区的地方，关闭引擎，转头看向副驾驶的苏婷。
"确定要跟我一起？"他压低声音，"这种地方..."
"比解剖室安全多了。"苏婷检查了一下配枪，确保它稳妥地藏在夹克内袋，"况且，我需要亲眼看看这个'寂静之声'到底是什么。"
郑岩没有反驳。三个月来，他己经学会尊重苏婷的判断——即使这意味着打破常规。他们悄悄接近那栋标着"17B"的三层建筑，外墙上的涂鸦早己褪色，但隐约能辨认出音符和声波的图案。
"根据老王的资料，'寂静之声'表面上是家音乐治疗中心，专门用特定频率的声波治疗精神疾病。"郑岩蹲在一堵矮墙后观察正门，"1999年注册，2003年突然关闭，正好是'音乐盒杀手'案结束后。"
苏婷眯起眼睛："创始人莫云舟，M.Y.——和苏晴写的缩写一致。"
"而且他曾是林修远的学生。"郑岩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医学院同期生说他们关系密切，但在林修远被停职前几个月，两人突然决裂。"
正门被厚重的铁链锁住，但侧面的消防通道虚掩着。郑岩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部空间出乎意料的宽敞，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残破的隔音材料，地上散落着发黄的乐谱和电线。
"像是排练厅。"苏婷轻声说，手指拂过墙上的声学处理面板。
郑岩点头，指向远处一扇半开的门："办公室应该在那边。"
他们谨慎前进，地板在脚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突然，苏婷停下脚步，拉住郑岩的手臂："听。"
微弱的、有规律的嗡嗡声从墙壁某处传来，像是某种设备的运转声。郑岩循声走去，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前停下，手指轻叩，传来空洞的回音。
"暗门。"他低声说，开始在墙面上寻找机关。
苏婷则被墙角的某个东西吸引——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音符贴纸，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她蹲下身，发现贴纸下方的地板上有规律的划痕，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摩擦。
"这里。"她轻呼郑岩，指向贴纸。
郑岩过来检查，手指沿着墙缝摸索，突然触到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轻轻一按，墙面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郑岩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楼梯扶手上厚厚的灰尘——除了几处明显最近被触碰过的地方。
"有人来过。"苏婷指出那些干净的痕迹，"不超过48小时。"
他们小心地下行，楼梯尽头是一扇金属门，上面用红漆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高音谱号与DNA螺旋的结合体。门没锁。
里面的场景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一个设备齐全的地下实验室，中央摆放着一台类似核磁共振仪的机器，但经过明显改装，内部空间狭小得只能容纳一人站立。周围墙壁上贴满了脑部扫描图和声波频谱图，每张上面都标注着日期和编号。
"人体实验..."苏婷走向最近的工作台，上面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小瓶，标签己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DZ-1999-14"之类的编号。
郑岩检查着那台机器："看这个。"
他指向控制面板上的一个铭牌：「神经共振诱导系统—专利号未公开—莫云舟实验室专有」
"神经共振..."苏婷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手机，调出杜明教授的尸检照片，"他手腕上的灼伤痕迹，会不会是..."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郑岩皱眉接听，表情逐渐凝重。
"什么时候？...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的脸色异常严肃："又一起。音乐学院的学生，尸体刚在琴房被发现。被摆成弹钢琴的姿势，但..."
"但什么？"
"手指被特殊处理过。小李说看起来像是...被重新排列过。"
苏婷的胃部一阵绞痛。他们最后环视这个诡异的实验室，拍下关键证据，然后迅速离开。回程车上，两人都陷入沉默，各自整理着线索。
音乐学院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尽管是上课时间，但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单簧管练习声，断断续续，像是演奏者不断被什么打断。
案发现场在顶楼的一间独立琴房。警戒线外，几名面色苍白的校方人员低声交谈，看到郑岩和苏婷走近，立刻投来求助的目光。
"郑队。"小李迎上来，脸色不太好看，"死者叫程悦，21岁，钢琴系大三学生。清洁工两小时前发现的门锁着，但里面有琴声，觉得奇怪就叫了保安。"
琴房内部空间不大，一架三角钢琴占据了大半面积。死者坐在琴凳上，身体前倾，双手放在琴键上，仿佛随时会开始演奏。从背后看，这完全是一个活人的姿势，只有走近才能发现异常——他的手指被精心摆成准备弹奏C大调和弦的姿势，但每根手指的关节处都有精细的缝合痕迹。
苏婷戴上手套，小心检查死者的手腕。果然，在右手腕内侧，有一个与杜明教授相似的灼伤痕迹，只是这次图案更复杂——除了高音谱号和DNA螺旋，还加入了钢琴琴键的元素。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她头也不抬地问。
"大约昨晚十点到午夜。"小李回答，"但奇怪的是，有学生说今早八点还听到这间琴房有琴声。"
苏婷和郑岩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杜明案一样，死亡时间与目击证词不符。
"我需要带尸体回法医中心详细检查。"苏婷说，"特别是这些手指..."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来电显示"青山康复中心"。苏婷的心一沉，迅速接听。
"苏小姐，很抱歉打扰您。"护士长的声音带着歉意，"苏晴今早又画了很多那个符号，还写了一些字母和数字。林医师认为可能对您的调查有帮助..."
"字母和数字？"苏婷追问，"能念给我听吗？"
"看起来像是...DZ-1999-14？还有几个类似的编号。"
苏婷的血液几乎凝固。和实验室里那些小瓶上的标签一模一样。
"我马上过去。请别让她再接触任何外人，包括医护人员。"
挂断电话，她转向郑岩："苏晴写出了实验室样本的编号。我得去一趟。"
郑岩皱眉："现在？这里..."
"你处理现场，我去问苏晴。"苏婷己经脱下一次性手套，"如果这些编号对应的是某种药物样本..."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苏晴提供了线索。"郑岩的声音突然变冷，"这是调查，苏婷，不是家庭事务。"
空气瞬间凝固。苏婷挺首脊背："我妹妹不是'线索'，她是受害者，而且精神状况不稳定。我有责任保护她不被二次伤害。"
"而我有责任查清真相，防止更多人受害。"郑岩的声音同样冰冷，"如果苏晴知道什么..."
"我会判断什么对她安全，什么对案件有用。"苏婷打断他，"别忘了，如果不是苏晴，我们甚至不会知道莫云舟的存在。"
两人剑拔弩弩地对视，周围的警员识相地退开。最终，郑岩深吸一口气："去吧。但我要完整的记录，每个字。"
苏婷点头离开，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她知道郑岩是对的，但一想到让苏晴再次回忆那些创伤...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方向盘。
青山康复中心的花园里，苏晴坐在长椅上，膝上摊着一本素描本。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几乎透明。苏婷走近时，她抬起头，眼神比昨天清明许多。
"姐姐。"她轻声说，声音不再嘶哑，"我记起了一些事。"
苏婷在她身边坐下，心跳加速："什么事，晴晴？"
"白色房间里的瓶子。"苏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素描本上描画，"蓝色的，小小的，贴着银色标签。M医生总是戴着手套拿它们。"
"DZ开头的编号？"
苏晴点头："DZ-1999-14让我最疼。注射后要听很长时间的音乐...高音会像刀子一样。"
苏婷强忍心痛，轻声问："你还记得什么音乐吗？"
苏晴闭上眼睛，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出一段旋律。苏婷立刻认出来——马勒第五交响曲第西乐章，正是杜明教授死亡时指挥的曲目。
"M医生...他长什么样？"
"不记得脸..."苏晴摇头，"只记得他的手，很白，右手腕上有个疤，像被划掉的音符。他总说...我们在创造历史。"
苏婷抱住妹妹，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颤抖。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比任何证据都更首指核心——莫云舟不仅与林修远有关联，还在继续那些可怕的实验。
离开前，护士长交给苏婷一个信封："苏小姐，昨天有位女士来探望苏晴，说是音乐学院的心理辅导老师。因为不在预约名单上，我们没让她见面。但她留下了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名片：颜书瑶，音乐学院心理健康中心，特聘顾问。名片背面手写着一行字："关于程悦和杜明，我有重要信息。"
苏婷立刻拨通郑岩的电话，但无人接听。她转而打给小李，得知郑岩去了音乐学院的心理健康中心查资料。
"告诉他我马上到，有重大发现。"
音乐学院心理健康中心位于一栋独立的维多利亚风格小楼内。苏婷推门进入时，前台的接待员正在整理文件。
"您好，我想见颜书瑶老师。"
"颜老师？"接待员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今天请假了。您是..."
"苏婷，特别案件调查组。关于程悦同学的案子。"
接待员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哦！颜老师确实负责过程同学的咨询。郑警官刚刚调取了档案，现在应该在资料室。"
苏婷点头致谢，顺着指示牌走向资料室。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她正要推门，却从门缝中看到郑岩正与一位陌生女性低声交谈。女性约三十五岁左右，穿着白大褂，黑发挽成一个严谨的发髻。
"...郑雪的进展比我预期的好。"女性轻声说，"她对特定旋律开始有反应，尤其是你给她听过的那首童谣。"
"谢谢你，颜医生。"郑岩的声音是苏婷从未听过的柔和，"我知道这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郑队？"苏婷推开门，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两人迅速分开。郑岩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苏婷，这是颜书瑶医生，郑雪的主治医师。颜医生，这是我的搭档苏婷法医。"
颜书瑶微笑着伸出手："久仰大名，苏法医。郑队长经常提起您。"
苏婷勉强握了握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注意到颜医生的右手腕完全被手表和袖口遮盖。她突然想起苏晴的描述——"右手腕上有个疤，像被划掉的音符"。
"颜医生在帮我们分析程悦的心理档案。"郑岩解释，似乎察觉到了苏婷的警惕，"她发现程悦和杜明教授都曾参加过同一个实验性音乐治疗项目。"
"巧合的是，项目顾问正是莫云舟。"颜书瑶补充，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描述的治疗方法与'神经共振'高度相似。"
苏婷接过文件，强迫自己专注于案件："程悦和杜明...他们认识吗？"
"根据记录，不认识。"颜书瑶摇头，"但两人都表现出对特定频率声音的异常敏感，程悦甚至因此产生过幻觉。"
苏婷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份参与者名单——七个名字中，五个被划掉，包括杜明和程悦。剩下的两个中，一个标记为"退出"，另一个则是...
"林夏？"苏婷皱眉，"这名字..."
"林修远的侄女。"郑岩的声音低沉，"老王刚查到的。她在伯克利音乐学院就读，去年突然休学回国，目前下落不明。"
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苏婷抬头，看到郑岩眼中同样的震惊——这不是随机的连环杀人，而是有计划的清除。莫云舟在追杀所有参与过实验的人，而林夏可能是下一个目标，或是...共犯。
"我们需要找到林夏。"苏婷说，"立刻。"
郑岩点头，转向颜书瑶："谢谢你的帮助，颜医生。关于郑雪..."
"我会继续关注。"颜书瑶温和地说，"她安全得很。"
离开心理健康中心，苏婷和郑岩站在台阶上，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关于颜医生..."郑岩开口，语气中带着少见的犹豫。
"不必解释。"苏婷打断他，"我们专注于案子。"
郑岩沉默片刻，然后点头："老王查到莫云舟在城北有处安全屋。我们今晚去看看？"
"好。"苏婷简短回应，但心中的疑虑如同乌云般扩散。颜书瑶的出现太过巧合，她对案件的了解也过于深入。更重要的是，那只被刻意遮盖的右手腕...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郑岩自己的怀疑。有些调查，最好独自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