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灯盏里的烛火燃得正旺,虞谦面前的檀木案上摆着西菜一汤——清蒸鲈鱼、酱牛肉、时蔬豆腐,甚至还有一坛卫国特产的醉流霞。
两名齐军亲卫垂手立在帐口,甲叶擦得锃亮,却没戴头盔,以示对贵客的尊重。
当庞斗缓缓走进来时,虞谦静静地坐在餐桌前,手中紧握着一把银匙,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撑。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凝视着碗里那方方正正的豆腐。
豆腐洁白如雪,光滑如镜,在碗中微微颤动着,诉说着它的柔软与易碎。
虞谦用银匙轻轻地拨弄着豆腐,每一次触碰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破坏了这豆腐的完美。
虞谦的脸色比那豆腐还要苍白几分,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泛着青紫色,毫无生气。
眼睛周围布满了黑眼圈,透露出一种疲惫和憔悴。
“卫国方才传回消息。”庞斗将一封诏书放在案上,对着愣神的虞谦说道:“萧焕联合宣重华立了皇西子虞瑛为帝,萧焕自号尚祖,总摄国政。”
虞谦的银匙“当啷”掉进碗里,豆腐脑混着汤汁溅上锦袍。
他抓起诏书,手指在“尚祖”二字上颤抖,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萧焕那恶心的嘴脸还历历在目,如今这个奸贼竟然敢噬主了,敢踩着他的脊梁爬上了权力之巅。
“宣重华!萧焕!”
虞谦猛地掀翻食案,碗碟摔碎的声响惊得帐外亲卫手按刀柄。
“这对乱臣贼子!朕还没死呢!他们竟敢......竟敢...行篡位之事!”
“这卫国本来就是我哒!我哒!我手下还有大司马陆子萌,管他萧焕何事?”
庞斗捋着胡须,看着有些癫狂的虞谦,叹息道:“陛下,昔年董卓废少帝,李傕郭汜祸长安,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亦不过如此。”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虞谦涨紫的脸色,继续说道:“陛下出征前曾言卫国旗不倒,朕便不还朝,如今萧焕却用八岁孩童僭越神器,实乃欺天罔地。”
“你说得对!”虞谦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愤怒地说道:“萧焕那厮早就该被朕砍了!若不是宣重华那老虔婆护着,怎么能让他放肆到今日!”
他突然抓住庞斗的衣袖,“庞先生,你是齐国内阁大臣,当知君臣大义!只要齐国肯帮朕夺回帝位,卫国……卫国愿割让八百里之地,与齐国永结盟好!”
庞斗抽回衣袖,故作沉吟:“陛下虽为阶下囚,却不忘复国大志,令臣敬佩。”
“只是卫国广袤,补给线拉得太长,对我军不利。若陛下能亲笔书信,甚至亲自前往,令卫国各城守将开城迎驾,帮助我军快速入城,我主或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虞谦的瞳孔骤然收缩,叫开城门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但想到萧焕那个丑恶的嘴脸替他当家作主,恣意指挥卫国的一切,想到宣重华抱着虞瑛接受朝拜,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开城……可以!”
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墨汁滴在纸上,晕开如血,边写边说道:“只要能杀了萧焕,夺回属于朕的一切,朕什么都可以接受!”
“陛下言重了,只需陛下在信中言明北游归来,各城守将念及旧主,或能放行。”
虞谦拿出自己的私玺,咬破手指,涂抹在上面,重重盖了下去。
烛光下,那枚私玺朱砂印宛如新鲜的伤口,复仇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姜起身旁的侍卫,挑着烛芯,火苗“噗”地窜高,照亮庞斗年轻的脸上,将虞谦的亲笔信放在案上,信纸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庞斗笑道:“虞谦听说萧焕篡位,气得掀翻了食案,说只要能复仇什么都可以。”
姜起示意庞斗坐下,让侍卫给他倒上一碗水,然后让侍卫出去叫邓三霖过来。
接着对着庞斗说道:“当年楚怀王小儿子子兰劝怀王入秦,如今虞谦也会觉得萧焕就是如此。”
“他满心想的都是复仇,复仇的火焰会吞没他的理智,而且他才多大,有多少脑子,雏雀就该待在笼子里,不是吗?”
姜起笑着看向庞斗,两人对视一眼,将酒水饮下,一切都在不言中。
没多时,邓三霖穿着便服进来,靴底还沾着夜露,他身上带着酒气,但是看样子确实没有喝酒。
进来恭敬地行礼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姜起让邓三霖坐下,不必如此拘束,笑着说道:“邓总督,看看这封信。”
邓三霖动作上还是很恭敬,没有半分逾越,接过信看过之后,眼露精光道:“陛下是想?”
“明天,你带五千兵马,百胜军也行。”姜起指着虞谦的书信道:“明日一早护送虞谦回去,途中的首座城池,就先去的固阳城吧。”
姜起顿了顿道:“先把书信射入城中,要是开门,就带着虞谦一起进去,要是不开,那让虞谦站在城门下喊。”
邓三霖抱拳领命:“陛下放心,末将定当办妥此事。”
等着邓三霖退下,庞斗对着姜起说道:“陛下还真是给他一件好大功劳。”
姜起饮尽一碗水道:“邓三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从他执意把嫡子送入洛都的时候,他决定彻底绑定在朕身上,当朕的武器,如今做得好自然要给奖励。”
庞斗深以为意地点点头,别看邓统被送入了洛都,但是他可不受欺负,而是太子陪读,那可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求的位置。
邓统此刻接受地都是最好的资源,最优质的人脉,己然是成为了姜昭梧最好的朋友。
邓三霖把自己绑在了姜起身上,把自己的儿子绑在了太子身上,以后只要他不作死,约束好族人,自己现在的权势,所赚的钱花八辈子都花不完。
只要安分守己,那他邓家就会永享富贵。
哪有什么一次不忠,终身不用,有得只是价值高低。
管仲箭射公子小白,齐桓公迎接管仲后,拜了管仲为相,并称管仲为仲父。
帐外传来敲梆的声音,此刻不觉己是子时。
姜起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卫国的疆土,宛如金乌的利爪掠过猎物的脊背。
“军师,明日出发前,别忘了给虞谦换上新的衣服,准备好车驾。萧焕不是说北游吗?朕想要知道,固阳城的守将看到他们的陛下北游归来之后,该如何面对?”
而固阳城,此刻还在夜色中安睡,全然不知明日城门下,将站着一位降君,叫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