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针

苏州的夜雨总带着绣娘指尖的温度。

姜绾跪坐在黄花梨螭纹绣架前，鎏金珐琅掐丝宫灯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银针。湘妃竹帘外传来更漏声，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绣绷上的金丝突然迸出星点火光。

"又断了。"她蹙眉吐出含着的檀木发簪，青丝如瀑垂落在月白旗袍上。这是今晚第七次针断，细如胎发的苏针在凤凰尾羽处齐齐折断，切口平整得像是被激光扫过。

菱花镜里映出她沾着血珠的指尖。方才修补牡丹纹样时，三枚绣针接连在同一个位置折断，现在连修复凤凰眼睛的孔雀羽线都开始莫名脱落。姜绾摸向绣绷背面，双面异色绣特有的凹凸针脚下，隐约能触到某种规律的划痕。

"小姐！"湘帘猛地被掀起，学徒春杏举着手机冲进来，"锦华堂又在首播拍卖了！这次是仿咱们的双面三异绣团扇，才卖299！"

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姜绾眯起眼。首播间里，穿着改良旗袍的主播正用美甲划过绣面："家人们看这个针脚，这可是非遗大师亲手..."画面突然卡顿，满屏的"己抢光"弹幕下，姜绾清楚看到团扇角落的冰梅纹——那是她去年为巴黎高定秀场设计的独门针法。

春杏的啜泣混着雨声："这个月己经退了二十三单定制...掌柜的说再这样下去..."

"吱呀——"

楠木门轴转动声惊得春杏噤了声。姜父握着账簿站在雨廊下，羊角灯笼将他眼下的青黑照得分明。姜绾迅速用素绢遮住绣绷，起身时广袖拂落案上账本，三月连亏的朱红批注正落在"仿制品冲击"几个字上。

"沈家来人了。"父亲的声音像蒙着层窗纱，"在花厅...说是要谈注资。"

雨打芭蕉声骤然密集。姜绾抚平旗袍上的湘绣缠枝纹，指尖触到内袋里冰凉的物件——母亲留下的鎏金顶针，内壁刻着"宁断不折"西个小楷。七岁那夜她缩在绣柜里，透过雕花缝隙看见母亲将这幅《百鸟朝凤》塞进暗格，转身时月白旗袍染着刺目的猩红。

花厅的沉香木隔扇透出暖黄光晕。姜绾数着青砖上的莲花纹迈过门槛，却在第三步猛地顿住——紫檀圈椅上的人转过脸，腕间沉香珠串撞出清响，西装革履也压不住那身孤狼般的野性。

"姜小姐。"沈砚舟放下汝窑茶盏，袖口露出的机械腕表泛着冷光，"听说令尊在找战略投资人？"

姜绾感觉后颈发烫。三年前苏大校庆夜，就是这个声音在刺绣社窗外说"针法错了"。那晚她隔着玻璃看见男生修长的手指划过绷面，月光为他侧脸镀上银边，指间转动的正是沈家祖传的缂丝扳指。

"锐启科技可以注资三千万。"沈砚舟推来鎏金U盘，云锦纹路在灯光下流淌，"只要姜氏开放绣纹数据库。"

姜绾盯着U盘上的冰梅纹——这正是她去年被盗的独创针法。绣架无故断针、祖传纹样泄露、锦华堂的精准狙击...零碎的线索突然串成寒芒，她抓起U盘冷笑："沈总这是要趁火打劫？"

"是雪中送炭。"沈砚舟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危险气息笼罩下来，"你们的手工刺绣日均产量不到两平尺，而锦华堂的机绣车间..."他指尖擦过姜绾耳畔，取下她发间半根断针，"每小时能复制三百种传统纹样。"

姜绾反手扣住他手腕，却摸到一道狰狞疤痕。这是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刺绣社后巷救下的黑衣人手腕上的伤痕。当时那人昏迷中仍死死攥着染血的绣帕，帕角正是沈家祖传的缂丝云纹。

"先婚后爱，各取所需。"沈砚舟突然压低声音，呼吸扫过她颈间珍珠项链，"你保住绣坊，我拿到沈家继承权。"他摊开掌心，婚戒盒里蓝宝石闪着幽光，戒托却雕刻着姜家祖传的缠枝纹。

惊雷劈开夜色。姜绾在雨声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就像那晚在刺绣社，男生隔着玻璃指出她针法错误时，绣针落地发出的清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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