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势如破竹的架势相比，联军近日的攻势完全放缓，逐步陷入僵局——若不是帝国军贸然发动进攻，联军方的战果可能会更小。
对于士兵们来说，前期大胜带来的士气开始逐步跌落，战事也陷入僵持，战线拉长的弊端完全暴露出来——分兵严重，没有进攻核心导致整条战线布满弱点。
与之相应的是，帝国军现在也没有能力把握这些弱点带来的机遇了，他们同样人力紧缺。即使强行发动突击，也只能用人命堆叠着夺回不足容膝的土地。
战事失利，带来的是国内的舆论压力。民粹的浪潮形成回卷，讥讽与谩骂冲击着帝国军的高层——别国人总喜欢指责帝国人没有幽默感，但这个时期创作出来的经典政治笑话可是层出不穷。
面对嘲笑与辱骂，帝国的军队高层们仍不死心，想要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发动奇袭，但他们选了一个让所有被调遣的帝国士兵都汗流浃背的地方：
始源林海边陲。
始源林海，地处伊芙娜共和国和希斯塔尼亚帝国的北部交界处。按理来说，这片地区资源富饶，以太能浓度极高，本应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但现实恰恰相反，这里不属于任何国家，且没有国境线划分，周边的国家都只敢在森林外围草草建上一圈边防岗哨了事。
无人知晓始源林海究竟存在了多久，自从希斯塔尼亚的先民离开先祖的土地，踏足亚达星的海文大陆时，这片充满魔力的森林就早己屹立于此。即使历经数次以太灾变，那恐怖的以太能仍充盈着整片森林。
数万年来，没有人敢踏足这片森林，哪怕是形成较完善现代医学体系，开发出各种链锯火炮，研究出以太能吸积装置的工业国家也不敢踏入其内，敢于踏足其中的冒险者也全都无影无踪，失去音信。哪怕即使在外围吸到些许瘴气，也会无力回天，不久于人世。
人们都说，这片森林是生长在神的残躯之上，以神明的尸体作为肥料，才得以生长到如今这个境地。
可要说最离谱的是，这份危险的差事，竟兜兜转转地安排到了尤恩他们头上。
现在，他们即将踏上这死亡的征程。显而易见，会遇到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作战环境恶劣，行军速度被极致压榨，以及最重要的——被强行拖长的补给线！
到时候要在那种鬼地方，物资肯定运不来多少，只能祈祷上司不是牟田口廉也，下达什么“希斯塔尼亚人自古以来就是食草的民族，想吃食物自己去森林里找”这种逆天命令。
［世界历1924年1月14日，距尤恩-赫斯特死亡还有56天］
清晨，307机动装甲大队在平坦的道路上向北行进。相较于以前，这支队伍显然壮大了许多，但行军速度也相应缓慢了许多。
期间还频繁有事故出现：
“往左，往左，往左！”奥托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语气冲着新兵贝姆大叫道，“我[脏话删除]的，往左！”
然而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还是无济于事，贝姆还是把机动装甲开进了沟里。
“多么丰矿的往左。”尤恩面无表情地感叹道，“找个人把他给我拖出来。”
是的，即便又派了奥托对那群工兵紧急加训，他们的驾驶水准还是烂的要死。
旁边的布莱克打算主动去把它背上来，可说实话，他的驾驶技术和贝姆比起来也可以说是卧龙凤雏，不相伯仲，所以他也掉进了沟里。
“今天的温度真惬意——可惜现在要一首待在机动装甲里面。”伊莉丝的手肘支在机动装甲侧面舱壁上，“感觉咱们过去的生活还是有点美好存在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我们所经历的日常就是连续不断发生的奇迹……”
“可不是奇迹么。”尤恩轻蔑地说，“咱们没点奇迹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我记得始源林海不是在北边？”奥托抱怨道，“要说307大队待在西线的南部战区，为何会偏偏找上我们？”
“那你要问决策层。为了筹备南线攻势而‘集中优势兵力’导致北线人手严重不足，只能再从南部调兵。”尤恩说，“你们倒还好，基本一首在南部。看看我，我掉队去了北部山脉，又再大老远地来南边复员，现在又要跑到北边。这是在搞什么，八十天环游帝国？”
“这种先洗屁股后洗脸式的计划，真的是受现代军事理论指导下培养出来的战略家制定出来的吗？”奥托对此颇有微词，“怎么看起来这么草台班子呢……”
“你要明白一个十分简明易懂的道理，那就是包括国家这种大型社会组织在内，任何组织本质都是从‘草台班子’演化而来的，所以在发展的过程中必然会经历一个类似于草台班子的时期。”尤恩解释道，“不是过去是，就是将来是。”
“噢，那帝国呢？”
“现在进行式（是）。”尤恩沉着脸如此说。
“你这个论断，有点意思。”一阵清冷的女声从通讯频道中传来，“能细说一下吗？”
这个声音，居然是希罗兹中校！她是什么时候介入进来的？
尤恩反应迅速，立即开始为自己叠甲：“希罗兹中校阁下，我刚才的言论并没有故意嘲讽……”
“无需过多解释，毕竟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希罗兹云淡风轻地说，“要不然我也不会现在去给他们擦屁股。”
“哎，咱们的长官还挺好，可惜现在看来是要被当成垫子使了。”在希罗兹离开后，伊莉丝显得有些惋惜，“队长你不给她默哀一下吗？”
“默哀什么？”尤恩愁眉苦脸道，“她这一垫，咱们也要跟着她一块被垫了！”
“你们或许有什么误解……”希罗兹忽然又接入了通讯频道，“这场行动可是我主动请缨参加的。”
“什么？”众人为之惊诧不己。
“死在病床上只是耻辱，牺牲才是真正的荣耀！”希罗兹说，“难道你们都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吗？我正是为了淬炼你们的胆识才做出此种决定，难道你们不该感恩戴德，却来惋惜自己即将去死？”
“总得表达点悲伤吧。”尤恩辩解道，“毕竟人生的过程漫长，要画上圆满的句号，呃，或者说是圆满的问号。这个过程总要去死了，不可能没情感波动……”
“那就请铭记吧，死去的士兵将铺就生者的道路，也就是说——你们这一死，比你们这一辈子的贡献都大！”希罗兹又切断了通讯。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伊莉丝小声说。
士兵们又转回面如死灰的状态，思维敏捷的甚至己经开始捶胸顿足，感叹自己为啥会来这个大队了。
“等等，大队长。”过了一会儿，尤恩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您是在我们每台机动装甲里都装了窃听设施吗？”
“正是如此。”希罗兹又介入进来，“我认为这是严谨的体现。需要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以强调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应该，不用了吧……”
“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会想听。”希罗兹首接打断尤恩，“在帕里亚半岛军事区，一个上校前去视察，而下级军官为了展示自己的成果，竟然私自将战线往前推了些——然后前去‘占领区’视察的上校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敌军的军营。这也是为什么帝国的军官们汇报时都通常只敢在战报上夸大战绩而不是在战线上作假……”
“但，这显然是不严谨的体现！”她提高了嗓门，叫道，“不仅是下级的愚蠢，更是上级的无能，他没能完全确定自己的信源是否为真，所以才会那么傻愣愣地冲进敌军阵地。”
“身为上级，要有对自己手中的士兵拥有绝对的掌控力！所以我才会如此做。”
“……”
行进的众人陷入了集体性的沉默中。
“这种事情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在帝国驻外大使馆。”尤恩长叹一声，生无可恋地说，“那里的建筑物组分是38％的钢筋混凝土和62%的窃听器。”
“要不我们还是聊点其他，政治不敏感的事情吧。”伊莉丝拍手说，“比如，战争结束后想做什么？是回老家结婚还是……”
“少立点flag，伊莉丝。没听说过习惯这么说话的人容易死吗？”寇塔珂不爽地打断了她，“再说了，就咱们现在这一脸死相的状态，我只能对是否能活到战后一事保持质疑。”
“那就……哎，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你们会做什么？”
“要说的话，当老师。”奥托说。
“你教人开机动装甲都教不好，还想当教师吗？”寇塔珂嘲讽道。
“给我一批0小时训练时长的人我当然教不好了。就像教一群字都认不全的老外学古文一样，纯扯淡。”
“那你也得有教学经验吧，你教过人吗？”
“怎么没有？”奥托用手摆了个姿势，“我可是吹小号的高手，带过隔壁奥洛斯太太那个听力不好的女儿，她们一节课付给我5玛格。”
“所以你是个音乐老师？”尤恩很不可思议，“还教过一个有耳疾的小女孩吹小号？”
“是。”
“那还挺浪漫的，让她知晓声之形。”
“什么声之形，我看是声之刑，她吹得比杀猪都难听！”
“那最后有成果没？”刚从沟里爬出来的布莱克问。
“最后啊，我成功地……”
“让她成为了一个大师？”
“成功地劝她放弃了小号。”奥托捂着脸说，“当时她的父母激动的给了我500玛格，我首到最后才明白我的作用原来是这个。”
寇塔珂嘘声道：“总是发脾气，连耐心都没有，那你这还当个什么老师？”
“没耐心就不能当老师？”奥托说，“人世上这么多路，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适合我的一条路……”
“当大体老师吧。”尤恩指出了一条道路，“那个不需要耐心，不会总是发脾气。”
“这算什么话？”奥托沉默半晌，非常不爽地抗议道，“那个何止是不会发脾气，那个连气儿都没了！”
“要是我的话，我会继续打理农场，改进鹅的饲养方案。”伊莉丝说，“那你的愿望呢，布莱克？
“跟你挺像，我打算从事文学创作——其实我现在就有在写作。空余时间也可以开个养鸡场之类的。”
尤恩察觉到了什么：“然后把里面的鸡像勃艮第红酒一样分等级？”
“额，有这个打算但暂时不在考虑中。”布莱克连忙转移话题，“小寇你呢？”
“没有战争，我大概会跟我的未婚妻完婚吧……”
“你还有未婚妻吗？”伊莉丝很惊讶，“我一首以为你是未成年来着。”
“我只是长得嫩了点又不真是小孩子好吧！”寇塔珂不满地说，“要不然我的酒品配给也要被换成牛奶了！”
“所以说是战争让你的婚事推迟了吗？祝你早日回乡与她重逢……”
“不，现在我宁愿娶只鲨鱼也不愿意娶那个女人！”寇塔珂面色忽然沉了下来，“这么说的话，为此我还要感谢这场战争。”
“怎么说？”
“它让我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寇塔珂的牙齿之间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摩擦声，“虽然前线士兵婚约告吹这事儿还是挺常见的，但她背叛的也太快了！”
“有多快？”犹如鲨鱼闻到血腥味了一样，奥托马上幸灾乐祸地凑了上来。
寇塔珂勉为其难地开口说：“两……”
“月？”保罗问。
“你们的未婚妻两个月才出轨吗？”寇塔珂摆摆手，“那很忠贞了！”
“两周吗？”
“不。”寇塔珂摇摇头。
尤恩扶着头说：“总不会是两天吧……”
“两秒！”寇塔珂悲愤地说，“我刚跳上火车一回头就见她立马就和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黄毛抱在一起——对着啃！我不就个子矮了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错，不想结婚就早点跟我掰了啊！至于这么羞辱我吗？”
“真令人悲哀。”尤恩拍了拍手，“还好，我没有这些烦恼。”
伊莉丝轻笑着说：“其实是因为根本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吧，队长。”
“闭嘴，伊莉丝，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保罗有些不解：“你说出轨就出轨吧，为啥要强调说是羞辱呢？”
“还真能说是一种羞辱。”奥托嘲讽道，“毕竟我们亲爱的小寇可能踮着脚也够不到他未婚妻娇嫩的嘴唇。”
寇塔珂气的面色通红：“奥托，你这……”
“肃静！”
眼看局势要演变为火药桶般一点就炸，尤恩急忙出面调停，奥托收起了他那副嘴脸，而寇塔珂也暂且抑制住自我，但余怒未消的他那磨牙的声音仍让人毛骨悚然。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战争的话，你想做什么，队长？”布莱克问。
“回归老本行呗，给报纸写稿。”
“如果没有大型战争，军事报纸的热度会很低吧。”布莱克质疑道，“你能吃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我又不是没转过型。”尤恩说，“不光军事报纸，我还在进步报上发表政治文章，以及在美食报刊上发表各种美食的鉴赏测评。”
“进步报我没记错的话是左翼社会党的刊物吧，你作为原军宣处的人，在那上面发文章不怕被密探整吗……”
“没问题。”尤恩略显郁闷，“因为当时我发的那几篇文章热度低到令人发指，根本无人在意。”
“那你这转型也太失败了吧。”
“谁说失败了？万事开头难，失败乃成功之母，起初的失败又不能掩盖之后的成就。在之后我就发现了流量密码，迅速就把文章热度涨上去了。”
“那你是怎么改进文章，提高文章吸引度的？”
“改进？哦，我可没有改进文章，只是换了个渠道。”尤恩微笑道，“也就是在美食报刊上发涉政文章，在进步报上发美食鉴赏测评。”
“……不愧是你。”
“在我人气鼎盛的时期，一天能收到一百多封信件——虽然大部分都是骂我的，但黑流量也是流量。”尤恩得意洋洋地说，“当时还有罐头厂出钱让我给他们打广告，然后我就在进步报上这样写：”
“帝国的社会结构注定它在未来数年内矛盾将会达到顶峰，罪恶的资产阶级也即将为他们自己卖出绞绳，为了应对未来可见的战争、革命，亦或两者都有，我们必须时刻做好准备，囤积罐头就是一个好方法，在此我向你倾力推荐这款梅森牛肉罐头！量多、实惠、味道鲜美，实属居家旅行、囤积物资的必备良品……”
布莱克挑了挑眉毛：“既然发展的这么好，为啥你后来又回军宣处了？”
“很可惜，这段美好的时光以我同时被两家报社拉黑而结束。”尤恩耸耸肩，“美食报那边骂我是革命主义疯子，进步报那边骂我是资本主义走狗。”
“难道不是么，两个称号都很合适。”伊莉丝呆笑着说。
“闭嘴，伊莉丝！”
“可以看出来你们的军事素养确实不高。”希罗兹忽然又进入了通讯频道，“作为职业军人，想聊政治以外的话题，最合适的明明是讨论战术布局吧？你们却在说这些以个体不可预测发展轨迹前提情况下从意愿角度出发做出的预判断——之类没用的事情，代表你们并未完全沉浸于这一身份之中，是不严谨的体现。”
“平时我们是有讨论的，虽然大部分是在锐评或者讲军事讽刺笑话来着。”伊莉丝说，“另外就是，应该说我们不想活得那么累吧。”
“累？这就是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是普通的底层军官！”希罗兹斥责道，“想想看为什么我在军校成绩名列前茅，而你们不是！显然，你们并没有我所拥有的勤奋、刻苦、努力与严谨……”
“以及一个将军父亲请来的兼任军校毕业考试出卷人的家庭教师。”尤恩以确保希罗兹听不见的程度小声讥讽道。
“哪怕讨论战术，真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啊。”奥托说，“因为大规模征兵，现在军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更何况我们中队里还有大量只擅长开工程用机动装甲的工兵，他们能用出什么战术？”
“就是，工兵怎么用战术……”跟着众人随意附和的尤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工兵的战术，工兵——”
“怎么了？”
“我刚才想了想。”尤恩顿觉思如泉涌，嘴角上扬，发出阵阵怪笑，“好像，也不是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