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三号码头废弃仓库的东西都在这。”陈川指向照片,“少量枪械刀具外,多是些工业原料,还有这些……粉末。”
沈砚初指尖轻点那堆粉末的照片。
“技术处化验过,成分驳杂,多种化学制剂混合,具体用途不明。与‘火种’贩卖的鸦片膏、违禁止痛剂成分完全不同。”陈川补充。
“城西乱葬岗呢?”
“更为蹊跷。”陈川眉峰紧锁,“除了漕帮藏的货,还有几本账目名册和一份名单……几乎与李西明提及的那份‘黑名单’一模一样,连错字涂抹都分毫不差,如同副本。”
沈砚初眼神骤凝。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西明说的‘老鬼’?”
“查实了。”陈川颔首,“漕帮确有一舵主诨名‘老鬼’,盘踞城南。近来行踪诡秘,频频接触外地人。是否与‘火种’勾结,暂无实证。”
沈砚初至地图前。
“‘徐先生’何时出现的?”他骤然发问。
“我们放出军火消息后。”陈川应声,“李西明称,他是通过中间人偶然结识。”
“偶然……”沈砚初轻哼,“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偶然。”
他闭目,将“徐先生”出现后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串联。
从最初军火交易的试探,到同福客栈的爆炸,再到李西明提供的“黑名单”,以及漕帮的反扑。
“徐先生”,无疑是这一切的操盘手。
借刀杀人——
借他沈砚初的手,重创漕帮。
可他图什么?
沈砚初的视线在地图上游走,从同福客栈,到几处据点,再到漕帮总舵。
最终,定格在江州城东北角,一个不起眼的红点——杏林春。
顾知微。
一个孤身在江州开医馆的盲眼弱女子。
会是那个搅动江州风云的“徐先生”?
沈砚初放下顾知微的照片,独自出门。
杏林春的门,被轻轻叩响。
阿祥拉开门,见到门口挺拔的身影,微微一愣:“少帅?”
沈砚初略一点头,目光越过阿祥,望向内堂那个恬静的身影。
“顾医生可在?”
顾知微放下手中的医书,微微侧头听了下:
“沈少帅?可是来复诊?”
“今日不问诊。”
沈砚初缓步踱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医馆内的陈设,最终落在顾知微身上。
“砚初有些事情,想向顾医生请教。”
“少帅客气。阿祥,看茶。”
顾知微摸索着走到店堂左侧的矮几边站定,微微弓腰:“少帅,请。”
沈砚初落座后,开门见山:“顾医生来江州有些时日了,对城中之事,想必也有所耳闻。”
“略有耳闻。”顾知微端坐着,“听闻少帅正在整顿江防,清剿匪患,江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哦?”沈砚初道,“百姓拍手称快,漕帮却未必。近来,督军府与漕帮之间,摩擦不断,想必顾医生也听说了‘徐先生’的名号?”
顾知微呷了口茶:“前几日,听几个病人提过一嘴。似乎是一位能人异士,搅得江州城风生水起。”
沈砚初紧盯着她的脸:“砚初也觉得,这位‘徐先生’确非凡人。他对江州的了解,似乎比我还多。我甚至怀疑,此人或许在江州潜伏多年,又或者……与某些故人,有着联系。”
顾知微闻言,略微抬头,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故人?少帅是指……?”
“五年前,江州也曾有过一段波诡云谲的时期。”
沈砚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曾结识过一位奇女子,她聪慧、果敢,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红颜薄命,一场意外,芳踪杳然。”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曾戏言,若天下大乱,她便化身‘明月’,于黑暗中指引方向。可惜,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说这话时,眼神看似飘忽,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顾知微的脸上。
顾知微放下茶杯,似有叹息:“少帅如此挂念故人,足见情深义重。或许,她是想换一种方式,照亮她想照亮的人和事。譬如……在最浓重的黑暗中,化作一抹最刺眼的光,哪怕这光芒,会灼伤某些人的眼睛。”
沈砚初的心脏猛地一缩。
眼前这个顾知微,这个他怀疑是“徐先生”的女子。
此刻的言语神态,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消失了五年的“明月”渐渐重合!
五年了,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她的蛛丝马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回来之后,他己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明月”久寻未见,或己身亡。
为此,他曾愧疚,曾遗憾。
也将那份尚未来得及言说的心意深埋心底。
“明月”……顾知微……徐先生……
这三个身份,如同三道旋涡,将沈砚初的思绪彻底搅乱。
他设想过无数种“徐先生”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她!
如果顾知微就是“明月”,那她为何要隐姓埋名,为何要以“徐先生”的身份出现,搅动江州这趟浑水?
她究竟想做什么?
而他,是该欣喜于故人的失而复得,还是该警惕于一个危险的对手?
沈砚初的眼神变幻莫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顾知微一眼,那眼神有震惊,有不解,有探究。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顾医生……果然见识不凡。”沈砚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试图平复内心的震动,“夜色己深,叨扰了。”
顾知微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少帅慢走。杏林春随时恭候少帅前来……复诊,或是……谈古论今。”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沈砚初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脚步却不似来时那般沉稳。
沈砚初抬头望向天空,那几点疏星在墨色的天幕中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那个曾短暂照亮过他的“明月”,真的回来了?
而且是以站在他对立面的方式出现?
沈砚初的人生,头一回出现了“手足无措”这个词。
抓,还是不抓?
理智告诉他,无论她是谁,只要是“徐先生”,只要威胁到江州的安定,他就必须将其绳之以法。
但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汹涌的波涛又岂是轻易能够遏制?
沈砚初站在夜风中。
前路,似乎比这夜色还要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