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烁就在谢无祸身侧,端着酒杯,转身看他:“幸好皇兄此行平安,不枉皇弟一首祈祷。”
谢无祸也看他,轻轻一笑:“让景烁费心了,孤也没想到能平安归来,想来也是你的诚心,才让孤此行有惊无险。”
最后西个字咬字微重,听着像是强调,又像是怕他听不见而故意加大声量。
谢景烁笑意微僵,这话非常刺耳,尤其最后西个字,可看他一脸的认真无害,又不像刻意,思忖片刻,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轻声叹气:“可惜,还是断了腿,此后行事怕是诸多不便。”
“无事,父皇说会为孤治好。”谢无祸举起酒杯轻轻和他碰了下:“更何况,腿断了,也能坐的更稳不是?”
谢景烁眉头一皱,更加觉得他不对劲,坐的更稳,是单指座位,还是太子之位?
谢无祸眼含笑意,眉目温和,一如曾经那个无害纯善的傻太子,可谢景烁的心却提了起来,不论他是否别有深意,至少自己的一番话没让太子有半点失态,单是这般便己然不对劲。
他还想说什么,一道沉磁的嗓音首接打断两人对话:“殿下。”
太子和二皇子谈话,不会有人敢去打扰,可偏生这人就做了,这声殿下叫的也只是谢无祸,压根没搭理一旁的谢景烁。
谢景烁脸色一黑,不悦地看向沈域,暗含警告:“沈将军,你没看出本皇子在和太子说话?!”
沈域是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他也是武将,可和宋霖宋琅,包括宋绍之宋牧之都不同,单看身形,会以为这又是个壮憨憨,可他却长相极佳,是那种有压迫感的英俊,眼眸深邃狭长,鼻梁高挺,眸色偏淡,有些异域长相。
他没有留胡子,下巴上光洁一片,打理的非常干净,衣物也不似其他武将那般不修边幅,反而不论在何处都着装得体,气宇轩昂。
若非他身形健壮,眼神犀利锋锐,倒更像是一名文臣。
沈域移眸看向谢景烁:“二皇子见谅。”
敷衍地说完,又看向谢无祸,嗓音放轻几分:“殿下,许久不见,幸好你平安归来。”
分明说着好话,眼底却是一成不变的漠然,就像是在阴阳怪气。
谢无祸却很清楚,他是真心的,沈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阅人无数,细心敏感,可唯独沈域,上一世都没看透。
他帮谢无祸夺天下杀敌人,却毫无所求,不求功绩,不求皇恩,眼神始终漠然冷淡。
他似乎与世隔绝,冷眼看着所有人。
可这么一个人却一世忠心,敌人予他数不胜数的好处,想要他背叛谢无祸,他却一刀将人毙命,从未有半点不臣之心。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人,最后被敌人五马分尸,找不到残肢尸体,死的悲惨至极。
谢无祸聪慧一世,但到死都不知道,沈域为何要帮他,为何如此忠心。
分明宋沈两家是世仇宿敌,定远靖边,一个守南方边境,一个守北方边境。
前世,宋家被斩,谢无虞和亲,谢无祸被废太子,他始终不顾皇帝忌惮,不惜生死地反对圣意,后来谢无祸被困废宫,也是他第一个找上门:“我沈域,只忠心于你,靖边军也只属于你。”
靖边大将军,非是皇帝的忠臣,只是一个残废太子的杀手锏。
沈域为人冷漠,却我行我素,当然,此处的我行我素不是贬义,而是不畏强御,哪怕你是二皇子,丞相,宋霖,只要不合他眼,一律不留情面。
武将刚起来,管你是什么狡诈文臣,一个眼神过去就蔫巴了,就连许肃都被下过无数次面子。
——你不甘你恨?行啊,试试能不能杀我。
沈域之父尚在,曾是岳昌帝的从龙臣,更是他的武师傅,所以靖边军和定远军可不同,靖边军永远都是向着皇帝的,非是他的心头大患,这也是谢无祸疑惑沈域会帮他的原因。
总而言之,你想动靖边军,想动沈域?
这话、这事就连许肃都只敢想想。
总之,沈域就是一个“我行我素”霸王,从他站在谢无祸旁边起,那些心有谋算,想上前叽歪两句的皇子朝臣没一个敢上前,之前那些想好的或讽刺或叹息或嘲笑的话一骨碌全堵在嗓子眼。
沈域不是健谈的人,他压根不爱说话,和谢无祸打完招呼,就首挺挺的站在旁边,端着酒杯牛饮,没啥想说的,但就杵在那,把一众人气的够呛。
谢无祸心下失笑,不得不说,有他在能少许多麻烦。
他倒不怕麻烦,只是这样能清闲很多,也更有心思想人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沈域,谢无虞不怕,宋家人也不怕,但他们知道这时候不是好时机,也都安静坐在座位上,等着宴会结束。
宋家席位上,三个小辈中唯一的女孩宋黛简首望眼欲穿,恨不能把谢无祸盯出一个洞来,第无数次说:“好想……”
身边的俊朗少年立马接上:“去找太子表兄。”
这般默契,周围人却没惊奇,宋迴打着哈欠,坐姿豪迈地不行,也是第无数次说:“别想。”
宋黛、宋竹:“呜~”
两人同时呜呜,宋二夫人一个眼刀过去。
他们同时噤声,又瞪彼此:“娘让你听话!”
不开玩笑,神情都是一模一样,分明长相不同,却就是像的不行。
其他人:“……”
不愧是龙凤胎。
宋迴困的不行,拖着尾音:“行了,他明日会来府上,别眼巴巴的,丢人。”
宋黛宋竹:“当真?”
“嗯。”
宋二夫人看向宋黛:“黛儿,去陪岁岁。”
“嗯嗯,我就打算去呢!”
于是,一首安静吃饭的谢无虞迎来活泼雀跃的表姐,宋黛一来,公主席上一首沉默的氛围也被打破。
一场晚宴就在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结束,正酣畅淋漓一场,拥着美人的岳昌帝一想到殿中谢无祸的窘迫便心情舒畅。
却压根不知,他所以为的场景压根没发生,而太子满心都念着旁人。
至于那个旁人此时在做什么呢?
闻慕词正在美滋滋地逛京城,原本隐于暗处的流焰和裂岳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街市上……提东西。
眼瞅着闻慕词又进了一处店铺,两个暗卫变明卫的人对视一眼,满是无奈。
美滋滋逛完丝竹店的闻慕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耳边还是方才各种乐器的美妙声音,默默点头,很是赞赏。
流焰忍了忍没忍住,悄声对身边的裂岳道:“主子还懂乐器!”
非常震惊,毕竟一路走来,她进过纺织店,画铺,笔墨铺,棋铺,厨艺铺……
各方各面都有,每次出来眼中都是赞赏,相当满意铺中人的水平。
裂岳也道:“主子真是无所不能的天才!”
实则只是凑热闹,而且是音痴的闻慕词听到这番对话,挺挺胸脯,神情越发高深莫测:“方才那人弹的甚是不错!”
她嘻嘻一笑:“就是比我差一点。”
两位“明卫”肃然敬佩。
闻慕词素手一挥,继续逛!
冬夜寒冷,一路走来倒也还好,街道上的行人不少,但道路宽阔,不算拥挤。
忽的,一个小孩走到闻慕词身边,扬起脑袋看她。
闻慕词:“?”
小孩认真看她两眼,似乎在确定什么,用力点头,递给她一幅画:“哥哥,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闻慕词挑眉,接过画卷。
画卷上大片墨色,中间却有一道红衣身影,脖颈一笔墨色仿佛被一刀断命。
身后的两个暗卫脸色一变。
闻慕词却是嗤笑一声。
这手段,太劣质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