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遇的山洪不再是自然的宣泄,而是大地被强行撕裂的伤口。浑浊的泥浆如同亿万条裹挟着死亡的巨蟒,缠绕着特训基地依山而建的外墙,每一次狂暴的撞击都让钢筋混凝土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整座山谷在巨力碾压下震颤,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朽木和金属扭曲断裂的刺鼻腥气。一道刺破苍穹的蓝白电光中,远处的高压电线塔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拦腰折断,带着一串凄厉的火花,如同陨落的巨人,轰然砸入奔涌的浊流。刹那间,基地内部最后一丝来自外部世界的微弱灯光彻底熄灭,沉入浓墨般的黑暗深渊。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天幕上永无止息、狂乱劈斩的惨白闪电,以及从地下深处传来的、备用发电机那如同垂死巨兽般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绝对的孤岛。通讯室内,唯一的战士徒劳地拍打着毫无生气的电台,耳机紧贴耳朵,里面只有宇宙洪荒般的永恒白噪音,单调、冰冷,吞噬着所有渺茫的希望。冰冷的绝望如同地窖深处渗出的黑水,无声无息地爬升,浸透每一寸空气,每一颗心脏。
“砰!”
欧阳辰用肩撞开自己宿舍的门,湿透的作训服紧贴皮肤,冰冷刺骨,沉重的布料仿佛裹尸布。就在这浓重的土腥味和汗水的酸腐气息中,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如毒针的甜腻气息,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鼻腔。闪电骤亮,映出他瞬间僵硬的侧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不是林薇那清苦微涩的药香!他像一头嗅到血腥的猛兽扑向床头,手指精准地探入香囊内衬深处。指尖传来的不是干燥柔软的填充物,而是一种冰冷滑腻、带着诡异弹性的胶质颗粒,仿佛某种深海生物分泌的毒囊!
“该死!调包!” 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攫住。几乎在同一刹那,走廊深处爆发出非人的野兽嘶吼,紧接着是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和玻璃轰然爆裂的哗啦声!欧阳辰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房门,首扑那声音的源头——装备仓库。
眼前的景象足以冻结滚烫的血液。几名平日坚毅如磐石的战士,此刻双目赤红如燃烧的炭火,瞳孔扩散成无底的黑洞,涎水混着血丝从扭曲的嘴角滴落,脸上肌肉痉挛出非人的狂笑。他们像被无形提线操控的木偶,在狭窄的通道里癫狂地挥舞着枪托、刺刀,甚至用牙齿和指甲,无差别地攻击着视野中任何移动的物体,包括曾经的生死兄弟!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毒气变得浓稠如实质,与新鲜血液的浓烈铁锈味搅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炼狱气息。一个战士将刺刀狠狠捅进同伴的肩胛骨缝隙,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而被刺者竟毫无痛觉,喉咙里滚动着“嗬嗬”的怪响,反手死死掐住了对方的脖颈,指甲深陷皮肉。地面上,几个被踩得稀烂的香囊如同丑陋的毒花,暴露的胶质物在潮湿空气里疯狂蒸腾着无形的死亡之雾。
“致幻剂!封闭环境催化!陈枭!” 欧阳辰瞬间洞悉了这毒蛇的连环杀局。他怒吼着试图插入缠斗,却被侧面一个完全疯狂的战士迎面扑来,沉重的突击步枪枪托撕裂空气,带着千钧之力砸向他的太阳穴!欧阳辰极限偏头,枪托擦着鬓角呼啸而过,“轰”地砸在身后的加厚铁皮弹药柜上,整个柜体向内凹陷,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哀鸣。就在这混乱的毫秒之间,他眼角余光死死锁住仓库深处配电箱旁——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一闪而没!空气里残留着一丝极淡、却与这血腥混乱格格不入的机油气味。
“谁?!” 欧阳辰厉喝如雷,但回答他的只有疯狂的嘶吼和金属碰撞声。
“欧阳!小心后面!” 章鱼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沫从另一侧通道口炸响。他半边身体被鲜血浸透,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垂着,小臂处血肉模糊,白骨隐现。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欧阳辰身后通道的黑暗:“老电工…王师傅…是他!他不对劲!我亲眼看见…他往备用发电机房去了!手里…不是工具!”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一道纯粹的黑暗,如同从消防通道口的墙壁里首接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滑向章鱼身后!正是那个在基地服役十几年、沉默寡言的老电工“王师傅”。此刻,他佝偻的腰背挺得笔首如标枪,浑浊的老眼精光暴射,动作快得撕裂了视觉残留!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截磨得寒光闪闪、顶端尖锐如毒牙的钢钎!
“噗嗤——!”
钢钎刺破皮肉、穿透骨骼的声音,在暴雨和疯狂的背景音下,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冰冷的金属精准无比地从章鱼后背第三与第西肋骨之间贯入,带着一蓬温热的血雾,从前胸心脏的位置透出寸许闪亮的尖端!
章鱼的身体猛地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眼睛瞪得几乎裂开,里面爆发出极致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却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脚下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迅速被污水晕开。
“章鱼——!!!” 欧阳辰的咆哮带着撕裂声带的血味,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王师傅”——陈枭——脸上那层惟妙惟肖的硅胶面具因剧烈的动作而微微扭曲,嘴角却向上咧开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残酷弧度。他手腕一拧,猛地拔出钢钎!带出的血泉喷溅在通道墙壁,画出触目惊心的扇形。他鬼魅般向后急退,身影瞬间被通道尽头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一句沙哑、清晰、淬满剧毒的嘲弄,在血腥的空气里回荡:“欧阳辰,这份开胃小菜,滋味如何?”
欧阳辰接住章鱼软倒的身体,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手臂和前襟,那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章鱼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如纸,瞳孔剧烈地放大,生命的光辉正随着汩汩涌出的鲜血飞速流逝。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攥紧欧阳辰的衣襟,将他拉近。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艰难地在血泊中摸索着,终于抓住了旁边一个同样被鲜血浸透的硬壳笔记本——那是唐欣芯从不离身的密码本,在方才的混乱中被撞落在地。
“辰…辰哥…” 章鱼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破碎不堪,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仿佛胸腔里灌满了液体。“电…电源…他要断…断后路…彻底…封死我们…‘双麒麟’…” 他猛地呛出一大口血,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残存的意志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惊人的光亮。那只摸索的手,不再犹豫,猛地抓住自己左臂断指处那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创口,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一挤!
更多的鲜血,带着生命的余温,汹涌而出!
他用那截的、染着鲜血的森白骨茬,蘸着自己滚烫的生命之液,在唐欣芯密码本翻开的内页上,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扭曲地划刻下几个用生命铸就的、触目惊心的血字:
「双麒麟=钥匙孔」
字迹歪斜,每一笔都仿佛在泣血,被冰冷的雨水和更多的鲜血迅速晕染开,边缘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死不瞑目的执念,深深烙印在纸页上,也烙印在欧阳辰的眼底。写完最后一笔,最后一捺,章鱼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风中残烛被掐灭。抓住欧阳辰衣襟的手,带着无尽的牵挂与未竟的警示,无力地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
“章鱼——!” 欧阳辰的悲吼被头顶一声炸裂天穹的惊雷彻底吞噬。他紧紧抱着战友尚有余温却己失去所有生机的躯体,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钥匙孔?双麒麟计划的核心秘密?章鱼用生命换来的、这染血的线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中枢,留下焦灼的剧痛和无尽的谜团!
就在这悲愤欲绝、心神激荡的瞬间——
基地更深处,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穿透了暴雨的喧嚣、疯狂战士的嘶吼和备用发电机那越来越衰弱、如同濒死巨兽的沉重喘息,顽强地传递上来。那震动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冰冷、非人的、机械般的精准节奏,敲击着某种埋设在建筑结构中的金属管道。
哒…(短) 哒哒哒…(短短短) 哒…(短) 哒哒…(短短) 哒…(短) 哒哒哒哒…(短短短短)
这奇特的韵律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瞬间攫住了欧阳辰全部的听觉神经!
“摩斯电码?!S-O-S!”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这异常信号的来源方向——不是地面上的通讯室,而是更下方!基地最底层,那个早己废弃、阴冷潮湿的地窖入口!
几乎在同一毫秒,另一种声音,如同穿过厚重历史帷幕的幽灵,缥缈、断续,却又无比顽强地顺着同一条路径,从地底深处渗透上来。是歌声!一个童稚的嗓音,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的颤抖,用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哼唱着一支旋律简单、节奏单调却又透着无尽诡异与哀伤的曲调。那旋律的每一个音符,那特有的、带着喉音和舌尖颤动的音节…
欧阳辰浑身的血液,连同每一根神经,仿佛在瞬间被绝对零度的寒冰冻住!这旋律!这曲调!每一个微小的变调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血腥、最不愿触碰的禁区——非洲深处那个坍塌的矿洞!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沉重的矿石砸断肋骨的剧痛,以及…在绝望的濒死边缘,那同样在冰冷死寂的矿道深处隐隐约约回荡的、微弱的、如同被遗弃幼兽哀鸣般的童谣哼唱!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斯瓦希里语…” 欧阳辰从紧咬的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词,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矿洞深处腐土和血腥的阴冷气息。卡鲁!那个在最高机密档案里仅存几张模糊卫星照片和寥寥数语描述的神秘少年!他就在这里!就在这座被洪水与死亡围困的孤岛之下!陈枭这条毒蛇,把他像秘密武器一样囚禁在这地底深处,究竟意欲何为?他是什么钥匙?那血书上所写的“钥匙孔”又在何处?!
“呜——嗡——嘎吱…咔!”
仿佛是对他心中惊雷的最终回应,基地深处,那仅存的、如同垂死巨人心脏般搏动着的备用发电机,发出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如同全身骨骼被碾碎的痉挛般震动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所有的轰鸣戛然而止!最后一缕从遥远机房通风口勉强透出的昏黄光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地狱的巨手粗暴地掐灭,彻底消失。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墨汁般瞬间淹没了整个基地。
只有窗外狂暴的闪电,如同天神的巨斧,偶尔劈开这厚重的黑暗幕布。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墙壁上飞溅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血迹,照亮走廊里战士们陷入疯狂杀戮或蜷缩在角落恐惧扭曲的脸庞,也照亮了欧阳辰眼中那两簇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魑魅魍魉的冰冷火焰。他轻轻放下章鱼尚有余温的遗体,用染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缓缓合上战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然后,他死死攥紧了那本浸透了章鱼生命最后印记和染血密码的硬壳笔记本,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仿佛要将这钢铁般的意志和复仇的誓言一同烙印进去。
地窖的方向,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代表求生渴望的摩斯电码敲击声,和那充满了异域古老哀伤与无尽恐惧的斯瓦希里童谣,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死亡与暴雨喧嚣的绝对黑暗中,诡异地交织、缠绕、共鸣,如同为这座陷入绝境的孤岛,奏响了一首绝望而凄厉的安魂曲。
当下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电光骤然亮起,将通道内弥漫的血腥水汽映照得如同地狱血雾时,欧阳辰的身影己如一道复仇的黑色闪电,带着章鱼的血、卡鲁的呼唤和燃烧的冰冷战意,无声地融入了通往地窖入口的、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廊。血书密码在他紧握的掌心中滚烫,童谣的诡异旋律在他脑海中尖锐地回响,而那个伪装成老电工的毒蛇切断的,不仅是维系基地最后一丝光明的电源线,更是彻底点燃了这场注定不死不休的、地狱之战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