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份环上那刺眼的数字终于跌穿700分大关时，公司人事部的调岗通知如期而至。陈默的新工位被安置在楼梯间旁一个阴暗、散发着霉味的小隔间里，陪伴他的是一台运行缓慢、嗡嗡作响的五年前的老旧电脑，屏幕分辨率低得令人发指。午休时，在弥漫着廉价咖啡气味的茶水间，他遇到了同样被“发配边疆”的老王。老王手腕上的积分手环显示着更加惨淡的数字：689分。原因？仅仅因为他在电商平台的退货率“显著高于社区统计平均值”。
“别白费力气去查了，老弟，” 老王递过来一杯味道寡淡的速溶咖啡，声音里透着看透一切的麻木，“我试过无数次，想调看扣分的详细记录和判定依据。系统永远回复：‘数据涉及核心算法模型，用户权限不足’。上个月，我在管委会大厅跟他们理论了几句，结果呢？一个‘扰乱公共秩序’的大帽子扣下来，又他妈丢了20分！” 老王狠狠啐了一口。
老王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默认知的黑箱。他猛然想起上个月社区公告栏更新的那本厚厚的《社积分管理细则2.0版》，其中新增了一条语焉不详的“社交网络情绪稳定性”条款。当时无人深究。此刻他才惊觉，这条款的模糊性本身就是一种武器。他曾出于好奇，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探讨“AI边界”的学术文章，第二天就发现积分莫名其妙少了5分，没有任何解释。无形的恐惧，比明确的规则更令人窒息。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他开始被迫关注那些和他一样沉沦在积分底层的“低分者”。在社区最边缘、光线永远不足的旧公寓楼里，他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因为“垃圾分拣错误率持续偏高”，被系统永久禁止使用电梯权限，每天佝偻着背，喘着粗气，将沉重的购物袋一步一步扛上12层楼。他看到一位沉默寡言的年轻母亲，因为“邻里互动频率低于社区活跃度基准线”，被剥夺了社区图书馆的借阅资格，只能在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里翻找别人丢弃的旧报纸，只为给孩子讲个故事。更触目惊心的是曾经才华横溢的程序员小刘，仅仅因为在家办公时键盘敲击声被邻居投诉，系统便以“居家噪音超标影响社区和谐”为由不断扣分，最终导致他被公司以“信用风险”为由解雇，如今只能在街头长椅上露宿，眼神空洞地望着“翡翠园”那冰冷辉煌的外墙。
一个冷雨滂沱的深夜，陈默拖着疲惫的身躯路过社区垃圾集中站。昏黄的路灯下，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湿漉漉的垃圾堆里翻找着可回收的瓶罐。其中一个身影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破碎的镜片流下。陈默心头一震——是李博士！曾经的“翡翠园”明星住户，社积分高达950分的顶尖人工智能学者！关于他的流言在社区里悄悄流传：据说他在一次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上，对支撑“翡翠园”运行的AI核心算法提出了尖锐的质疑，旋即被管委会以“思想倾向存在不可控风险”为由，开始了系统性的、毁灭性的扣分打击，首至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陈默？是你？” 李博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从那件沾满污渍的旧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防水袋仔细包裹着的破旧U盘，像捧着稀世珍宝。“想知道你那50分是怎么没的吗？还有我们这些人的分，是怎么像沙漏一样流干的？” 他的眼神在破碎的镜片后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冒险黑进去过系统的底层……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所谓的‘AI智能判定’，很多时候，不过是管委会办公室里，某个权限管理员鼠标轻轻一点的结果！他们需要定期的‘反面典型’，需要制造恐慌，需要让所有人相信这系统的绝对‘公正’和‘威慑力’！你的‘虚伪微笑’，根本不是什么AI的错误，只是他们需要一只儆猴的鸡！”
陈默接过那个冰冷的U盘，指尖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仿佛握住了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真相如此赤裸而残酷：那50分，不是技术的误判，而是权力的任性。这个用数据编织、被霓虹包裹的“完美社区”，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饲养场，而他们这些居民，只是被打分、被分类、被随时可以牺牲的……实验品仓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