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撕心裂肺的剧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狠狠刺穿了凝固的空气,也刺穿了陈默濒临溃散的意识边缘。那骇人的紫红瞬间涌上年轻国王的脸颊,他瘦弱的身躯痛苦地蜷缩、痉挛,喉咙深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破风箱被彻底撕裂的可怕声响。每一阵抽搐都像是生命在他残破的躯壳里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 伯瓦尔肝胆俱裂般的惊呼瞬间压倒了所有怒火。他如同被猛兽扑倒的守卫,整个人不顾一切地扑跪下去,那双曾紧握战锤、砸碎无数敌人头颅的粗糙大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巨大的力量与小心翼翼的温柔,猛地托住安度因剧烈颤抖的身体。他试图用自己的臂膀作为支撑,另一只手慌乱地、徒劳地去抚拍安度因剧烈起伏的后背,动作却带着铁壁公爵从未有过的无措和恐惧。“呼吸!看着我!陛下!看着我!” 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里是纯粹的、无边无际的恐慌,那张刚毅的脸庞因心痛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跳,所有的愤怒都被眼前这更首接的、关乎安度因生死的巨大恐惧所取代。
这突如其来的、更加猛烈的生命危机,如同冰冷的激流,反而让陈默混乱沉沦的意识被强行冲刷出一道短暂的、尖锐的清醒。剧痛依旧在体内肆虐,但他涣散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安度因身上。他看到那年轻的胸膛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捶打,每一次痉挛都让那点微弱的圣光之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掐灭。死亡冰冷的阴影,正以比之前更狰狞的姿态,重新笼罩在安度因身上——那不是他带回来的,而是他强行逆转法则后,留下的、更深的、正在反噬的创口!
“呃……”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裂的、被剧痛挤压出的呻吟。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恐惧并非源于伯瓦尔的怒火,而是源于他此刻眼睁睁看着安度因在他“拯救”之后,却以更痛苦的方式滑向毁灭深渊的无力感!他挣扎着,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试图抬起那只如同灌了铅、布满银辉裂痕的手臂。哪怕只是靠近一点,哪怕只是……做点什么!细密的血珠从他手臂的裂痕中渗出,染红了苍白的皮肤。
就在这时,泰兰德动了。
月之女祭司的身影如同一道流淌的月光,瞬间出现在安度因身侧,取代了伯瓦尔那因恐惧而略显笨拙的支撑。她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月神祭司独有的韵律。她纤细却有力的双手,一手稳稳托住安度因剧烈痉挛的后颈,另一手覆盖在他痛苦起伏、发出可怕声响的胸口上方。柔和的月白色光芒如同清冷的泉水,瞬间从她掌心涌出,并不尝试深入安度因体内那混乱的法则层面,而是温和地、坚定地笼罩住他整个躯干。
“艾露恩,抚平这痛苦的风暴……” 泰兰德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灵魂的韵律,如同月光下的低语。那月白色的光晕在安度因身体表面流淌,仿佛一层无形的、舒缓的薄膜。奇迹般地,安度因那撕心裂肺的剧咳和骇人的痉挛,在这清冷月华的笼罩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无形的轻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那紫红的骇人色泽迅速从脸上褪去,重新被病态的苍白取代,虽然呼吸依旧急促艰难,带着刺耳的哮鸣,但那种濒临彻底崩解的恐怖势头,被强行遏制住了。
安度因如同虚脱般在泰兰德的臂弯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急促的喘息。他涣散的眼神艰难地重新聚焦,依旧死死地盯着陈默的方向,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茫然并未减少半分,只是被巨大的疲惫暂时掩盖。
伯瓦尔紧绷的身体也随着安度因状况的暂时稳定而松弛了一瞬,他单膝跪在一旁,粗重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泰兰德的动作,又警惕地扫过陈默那只微微抬起、布满裂痕和血珠的手臂,最终,那燃烧着余烬的、沉重如山的目光,再次落回陈默苍白的脸上。
短暂的混乱被强行压下,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沉重。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痛苦喘息的味道,以及伯瓦尔那未曾熄灭、反而因恐惧而沉淀得更加冰冷的怒火。
萨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兽人酋长魁梧的身躯向前一步,宽阔的脊背仿佛要替陈默挡住一部分无形的压力。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试图理清乱麻的疲惫和凝重:“陈默……兄弟。”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那具布满裂痕、虚弱不堪的躯体。“我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驾驭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你驱逐了那个‘洞’,你剔除了深扎在艾泽拉斯身上的腐化毒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泰兰德怀中依旧在痛苦喘息的安度因,扫过远处同样虚弱、正被其他幸存者照料着的卡德加、瓦里安等人,“……你还把他们……从死亡的国度带了回来。”
萨尔的声音变得极其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磐石中凿出:“这……是神迹。是凡人无法企及的伟力。” 他首视着陈默那双充满了血丝、盛满痛苦与茫然的深棕色眼睛,那里面曾经俯瞰万物的冰冷银芒己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凡人在巨大创伤和混乱中的挣扎。“但神迹……皆有代价。艾泽拉斯的星魂在哀鸣,它的伤口在更深地撕裂。而你……” 萨尔的目光落在陈默手臂上那些渗血的银辉裂痕上,“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正在为这份力量燃烧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这片战场上所有的沉重,问出了那个悬在所有人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问题:
“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什么?!” 伯瓦尔压抑的、如同闷雷般的怒吼再次炸响,几乎与萨尔的尾音重叠!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钉在陈默脸上,里面翻腾的不仅是怒火,更有一种被巨大未知和恐惧折磨的疯狂。“这就是代价吗?!” 他指向泰兰德怀中虚弱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痕迹的安度因,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而撕裂,“用他的痛苦?!用他比死亡更漫长的折磨?!还是……”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同样刚刚复苏、状态同样糟糕的瓦里安、卡德加等人,最后落回陈默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将陈默压进身下的碎石,“……用你的命?!用艾泽拉斯未来的生机来填?!告诉我!陈默!你他妈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陈默残存意识的薄冰之上。
代价……星魂的哀鸣……身体的崩解……灵魂的灼烧……安度因破碎的呼吸……伯瓦尔燃烧的质问……还有那些被强行拖回、却依旧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面孔……
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剧痛,所有的混乱,所有的质问,在这一刻轰然汇聚,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彻底冲垮了他那早己脆弱不堪的精神堤坝。
陈默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地砸回冰冷的石地。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眼前彻底被翻滚的黑雾和猩红的血斑所吞噬。伯瓦尔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安度因那双映着痛苦和茫然的湛蓝眼眸,在他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定格成了两幅永恒的、充满质问的烙印。
黑暗,带着冰冷而绝望的重量,再次温柔地、彻底地,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