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淮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丝强撑出来的温和笑意一寸寸碎裂,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觉得一股暴戾之气猛地撞上头顶,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甚至泛起细密的血雾。
陆宴淮死死盯着轮椅上那个身形单薄却挺首了脊背的女人,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叫嚣着,让他几乎想立刻撕碎这不知好歹的抗拒。
但下一秒,江挽那双盛满惊惧泪水的眼睛猛地撞进他脑海。
陆宴淮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底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猛兽。
下一秒,他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苏盈,声音低沉,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病房里。
“苏阿姨,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挽挽的心意,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但我会证明给您看。”
陆宴淮微微停顿,眼神里最后一丝试图伪装的温和也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志在必得的执拗:
“还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他。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陆宴淮不再给苏盈任何开口的机会,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陆宴淮猛地转过身,深灰色羊绒大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大步走向门口。
温言立在门外等候,敏锐地捕捉到老板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他立刻迎上半步,低声询问:“陆总?”
陆宴淮脚步未停,径首穿过走廊,下领线绷紧,眼底是未散的阴鸷。
“把人看好了。”
“是,陆总。”温言心头一凛,立刻应下。
车子平稳地驶离疗养院,汇入车流。
陆宴淮靠在椅背上,指腹用力地碾着眉心,仿佛想将那剧烈的头痛和胸腔里翻腾的暴戾一同碾碎。
他错了。
他以为放低姿态,用所谓的真心就能撬开一个母亲的心防,以为苏盈会为了儿子的安稳未来而妥协。
但他低估了一个母亲对伤害自己孩子之人的恨意有多深,更低估了苏盈的骨头有多硬。
苏盈不是那些可以随随便便被利益收买、被权势震慑的商人。
她对江挽的爱,纯粹得像淬炼过的金子,容不得半点污秽,更容不得他陆宴淮这种带着血腥和掠夺的爱去玷污。
陆宴淮缓缓扬起唇角,冷笑一声。
这条路走不通,他自然还会有下一条。
——
陆今野颈间的纱布拆掉后,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疤痕,横亘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这道疤痕似乎也成了江挽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每当江挽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道疤痕,指尖便会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而陆今野便会将江挽的手指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粉色疤痕对江挽说,这是“爱的勋章”。
陆宴淮确实没有再来强行打扰,他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暂时收起了利爪,却从未移开过锁定了猎物的眼睛。
温言依旧会定期送来昂贵的画材、绝版的画册,甚至是一些法国顶级画廊的私人邀请函,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江挽在陆今野无微不至的守护和鼓励下,努力将恐惧压回心底的角落,重新将精力投入学业。
江挽在艺术上的天赋如同蒙尘的珍珠,在安定下来的环境中,在巴黎这座艺术之都渐渐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光芒。
他的画风细腻,色彩运用带着一种独特的诗意,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光影下最细微的情绪流动。
几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对江挽青睐有加,学校也愈发重视这位来自东方的天才学生。
课堂上,江挽完成的静物写生被曼德斯教授特意留堂展示,老教授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指着画布激动地对全班同学说:
“看,这就是天赋,江有一双上帝吻过的手。”
周围的同学投来钦佩和羡慕的目光。
江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耳尖泛起了红晕。
陆今野坐在他身旁,嘴角扬起骄傲的笑意,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江挽身上。
每天下午课程结束,两人会先去街角那家飘着浓郁焦糖香气的面包店,买几个刚出炉的可颂,或者几块江挽喜欢的芝士挞。
然后,陆今野会开车载着江挽,穿过半个巴黎,驶向位于西郊的那家环境清幽的顶级疗养院。
苏盈的状态在顶尖医疗团队的精心调理下,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眼神也清亮了许多。
她依旧坐着轮椅,但精神头很好,每当看到儿子推开病房门走进来,她脸上总会绽开最温暖的笑容。
“挽挽来了!”苏盈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又转向他身后提着水果和点心的陆今野,“阿野也来了,快坐。”
江挽会坐到母亲轮椅旁边的矮凳上,握着母亲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腼腆,但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生动光彩。
陆今野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削着苹果,或者剥着橘子,将果肉细心地分成小瓣,放在干净的瓷碟里,递到苏盈和江挽面前。
陆今野很少插话,只是专注地听着,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江挽身上,偶尔与苏盈温和的目光交汇。
苏盈看着儿子说话时微微发亮的眼睛,听着他话语里对绘画的喜爱和对校园生活的点滴分享,再看看一旁沉默却细致周到的陆今野,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大石头,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
她轻轻拍着江挽的手背,笑容里是纯粹的欣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路灯次第亮起,在疗养院精心打理的花园里投下温暖的光晕。
病房里温馨宁静,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距离疗养院大门几十米外的林荫道旁,一辆深黑色的宾利无声地停靠在浓郁的树影里。
深色的车窗完全降下,露出陆宴淮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陆宴淮的目光穿透渐渐浓郁的暮色和疗养院精致的铁艺围栏,精准地锁定在二楼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上。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江挽微微弯着腰,正专注地给轮椅上的苏盈披好腿上的薄毯,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江挽嘴唇开合着,似乎在说什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苏盈则抬手,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陆宴淮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看到江挽脸上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那是他穷尽手段也无法在自己面前展露的模样。
指间的香烟被陆宴淮无意识地碾扁,灼烫的烟灰落在昂贵的定制西裤上,他却浑然未觉。
陆宴淮只知道,自己需要极强的定力,才能克制住想要推开车门冲进病房把人抓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