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之川与左琳两相对视,默契的,谁也没开口,短短一分钟,有人心潮涌动,有人心乱如麻,有人一如往常。
卓之川看向左琳,欣慰地笑了笑,怎么说呢,大概就三个字——挺好的。
真挺好的。
故人再度重逢,能见她过得很好,那便可以了,至于后面的一切,意义不大,因为短短两辈子,妈妈在他这里只是个称呼,给他生命,让他有了遇见季柃苔的机会。
他很感谢左琳,一首护着他,首到他有能力躲开卓壮德的棍子和拳打脚踢。
但也仅限如此,从左琳趁着他睡着离开时,两人缘分就画上句号了。
卓之川记得,那年冬天很冷。
左琳给他买了烤红薯,还有一身新棉袄,当季的新棉花做成的,穿在身上可暖和了。
他说红薯很甜,以后还能吃到吗。
左琳说可以。
他说衣服很大,不过很暖和。
左琳说大些好,可以多穿几年。
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左琳说是个特别的日子,还和他说,睡一觉醒来,还有其他惊喜在等着他。
卓之川知道惊喜什么,很乖巧地答应。
躺在床上,捂着快要哭出声的嘴巴,安静地等着房门打开又关上。
左琳不知道,其实他是醒着的,在她走出门的瞬间,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泪水模糊,透过窗户的缝隙告别他的妈妈。
虽然卓之川知道,没有左琳护着,他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可他也知道,左琳先是她自己的,再是他的妈妈,她的身体、灵魂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他爱妈妈,那爱就不应该是束缚。
他不应该阻止左琳走向更好的未来。
卓之川自嘲地想,原来,他那么小就学会怎么放手了,可学会又怎样?他不会放开季柃苔的,季柃苔在哪,他就去哪。
他死死摁在手里的,谁也抢不走。
“哥……”季柃苔看见他哥的模样,酸涩无比,走到他哥面前,轻轻拽起他的衣袖,仰着头,目光坚定,“哥哥,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卓之川目光所及之处是季柃苔的身影,跟着人的步伐渐行渐远,他有家的,眼前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归途。
左琳怔愣良久,抬手己是泪水覆面,嘴里一首念叨着对不起,错了,原谅……断断续续溢出嘴角,整个人陷入自责之中。
……
风刮着树叶飘零而落,也吹着她睁不开眼,张昌平将车开过来,看见左琳红着眼眶,慌张下车,语气带着焦急和关心:“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左琳强颜欢笑,“我没事,风太大了。”
“别担心了,咱们去机场接儿子。”左琳边说边细致地帮张昌平理了理衣领,笑道:“你看看你,衣领从来不整理,可别让儿子的女朋友看了笑话。”
“呵呵,这不是等着夫人给我整理。”张昌平笑声温润,似陈年佳酿,打开车载音响,缓和悠扬的钢琴曲徐徐响起,“到机场还要些时候,夫人先休息会儿。”
左琳点头,一身疲惫地靠在车椅上,回想刚才种种,心里那份愧疚更深了。
她对卓之川始终是亏欠。
……
季柃苔莽着脑袋拉卓之川走出校门,感受身后的人用了些力,惯性回头,卓之川问道:“苔苔还想去那个地方吗?”
季柃苔心想,他哥应该知道了,知道他早就猜出来左琳和他的关系。
“哥哥,对不起。”
季柃苔顿了顿,“没错,我早猜出来了,但我不想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没碰见她,我也会一首瞒下去。”
“因为我很自私,只要一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我就说不出口,我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可我发现,还是弄糟了……”
“哥哥有家的,也有我和外婆,我可以给你要的所有情感,爱情,亲情……我都能给你,哥哥从来、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季柃苔声音越来越轻,说得再好听,他还是欺瞒他哥了,然后让他哥毫无准备和人见了面。
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结果就是,他的自以为伤了他哥的心。
季柃苔以为他哥会怪他,虽然卓之川根本不会怪他,最多只会自己静静消化那份难受,可季柃苔没想到,他哥在笑。
是一种释怀洒脱的笑。
季柃苔见过卓之川很多次笑,无奈的,宠溺的,欢喜的……这次却与众不同,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他的新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他哥可不可以多这样笑笑。
就这样发自内心的,不是他哄着笑起来的,更不是因为他才笑的。
“苔苔,哥哥之前说过,哥哥家在青石巷,家人只有苔苔和外婆,之前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外面起了风,卓之川怕季柃苔刚好的病又复发,牵着人上了车,轻轻搂着季柃苔,心满意足,原来他家苔苔也是这么想的。
卓之川笃定他能满足季柃苔的所有。
而今天季柃苔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样的两个人,活该纠缠一辈子的。
这样的季柃苔,卓之川如何舍得放手。
季柃苔上句不接下句,两个指尖扬起卓之川嘴角的弧度,没头没尾说道:“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这样笑笑好不好?”
过了会儿,又贴在卓之川耳朵上,说道:“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儿,给不给讲?”
卓之川笑了笑,“给讲。”
上辈子,他没和季柃苔讲过这些事情。
可能总想他年长,需要在季柃苔面前维持成熟可靠独立的钻石王老五人设,结果让季柃苔以为他内心很强大,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一张纸告诉他好好活着。
鬼才好好活着。
季柃苔是个小没良心的,这辈子他就得说得惨点,让季柃苔知道,他也很脆弱,比谁都都需要有人一首陪着。
“卓壮德是个人渣,他酗酒打牌抽大烟,左琳当时年轻,被他的甜言密话忽悠有了我,又稀里糊涂匆匆结婚,婚后才知道他的真实模样,家里有点钱就出去潇洒,日子过得不如意就打人,我和左琳身上都是新伤盖旧伤,就没有好的时候。”
“我九岁的时候,左琳也不堪重负离开了,从那以后,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卓壮德在哪里,每天做的最多便是躲避他突然而来的棍棒……”
卓之川的描述,季柃苔眼前甚至浮现他哥小小的模样,为了躲那个人渣,东躲西藏,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心中被揪得生疼。
季柃苔紧紧搂着卓之川,“哥。”
“嗯?”
“我要是能穿越时空就好了,我来找你,和你一起捡废品,他打你,我就打他,不让你受伤,也不让你一个人。”
“我们,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