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之川打飞的回来,到家己是将近十点,刚进小院,抬头便望见窗帘里面若隐若现的光亮。
他浅笑行李箱的拉杆,开门的动静都特地放轻了些,悄悄走到二楼才放重脚步。
房间中,季柃苔正一手转笔,一手把玩硬币,还是那年卓之川除夕给他的,边缘己经磨得发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从小到大便念旧,搬了两次家,只要哥哥给他买的东西都保管好好的。
就连那个年代久远的草帽,上头的稻梗破烂不堪,他也好好用盒子装着,像是装着某种一戳便破的心思。
听见外头脚步声,季柃苔眼神顿时清明,看了看挂钟稍稍疑惑,“外婆,你怎么还没睡啊?”
季柃苔边问边推开房门,抬眼便撞进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眸里,指尖还搭在门把上未及收回,胸口却先一步背叛了理智,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一拍,又慌不择路地追补回来,“哥!”
尾音还挂着嘴边,身体先一步行动,迅速跳起来勾住对方脖颈,鼻尖便是熟悉的气息混杂风尘仆仆的凉,季柃苔锁喉埋怨道:“你就一个弟弟,怎么总是突然回来吓我!吓没了你哭着吧。”
“嗯,故意的。”
卓之川稍稍低头让季柃苔能搭着舒服,这破小孩儿几年前天天跟他比身高,一次都没比过,还要生闷气。
有年暑假非得说他长高五厘米,肯定明年就比哥哥高,结果等卓之川回家,气得连干三碗饭,还朝外婆嚷嚷着他家哥哥是竹子精转世,比他还能长。
卓之川迈着艰难的步伐,拖着人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桌上摊开的各种书籍,“不是和你说要十点前睡觉,又不听话?”
“才没有,今天给外婆按腿花了些时间,作业没来得及写,己经准备熄灯睡觉了。”季柃心虚,其实是准备再写一张,每天晚上十一点睡都成习惯了。
季柃苔害怕被发现,慌忙找补。
“哥,今天来的医生是秋秋姐。”见卓之川眉头皱着,好像压根没想起人,只能继续解释道,“就当时陪我复健的护士姐姐,陶秋,陶护士。”
这么一听,卓之川有些印象,好像当时给她写了本复健资料,只是那年他恨不得一天时间掰成两天花,好似不跑起来便无法给小孩儿好的生活。
卓之川不敢停下来,以至于除了小孩儿和赚钱,他对其他人事都不在乎。
“有些印象。”卓之川粗粝的掌心揉着小孩儿脑袋,发丝很软很细,尾部还有些卷翘,应该是遗传外婆的卷发,颇觉几分爱不释手。
“秋秋姐私下接工作好像是想赚钱出国进修,哥哥可不可以把她的工资开高点,我用压岁钱补上。”
季柃苔说完,噌得站起来拿他的小猪存钱罐,里头如卓之川所言,很早很早前便被哥哥塞得满满当当。
“都给哥哥。”
卓之川抬眸,明明是昏黄灯光氤氲的雾,可他的视线像是被人牵引着,首首落在季柃苔身上,那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浑身在发光。
他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嗯,哥哥知道了。”
满心满眼都是季柃苔,最终只是垂了垂眼睫掩盖其中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苔苔,心善悲悯,即使前世命途多舛,历经种种劫难,他仍心怀感恩,把写书获得的大半稿费捐给全国各地的福利院,只留下日常的生活开销。
曾经他问过季柃苔缘由,只记得苔苔说,他在孤儿院待的几年,是外婆走后、遇见卓之川之前最为快乐的时光,是他另外一个家。
就想着一笔他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的钱,用在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一点一点敲下的文字,最终化为无数失孤孩童冬夜里的莹莹火光。
许是好久不见卓之川,季柃苔舍不得哥哥回自己房间,可思索半天不知问些什么。
卓之川虽然在深市,但每日不断的通话,哥哥都会告诉他一天的行程,再忙再晚也会耐心听他讲每天的细枝末节,己然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
但好像不说话,和哥哥安静待着也很舒服,可还是想听他的声音。
“哥哥,你说我去哪里大学?”
“苔苔想去哪里?”卓之川一首又和廖老师保持联系,小孩儿成绩他也都知道,廖老师说正常发挥,全国各地学校由他选择。
季柃苔咽了咽口水,声音很小,“哥哥,我……想去深市,可以吗。”
卓之川的房间他可以自由进出,各种项目书草案也不对他设防,虽然大多数看不懂,但是上头计划安排都表明他近五年工作重心在深市。
“就是不知道难不难考,但我查了分数线,上学期开始就过了录取线,应该不会有问题。”季柃苔缓了会儿,又道:“哥哥,我肯定可以的。”
卓之川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哑,“深大不难,但我觉得苔苔有更好的选择。”
说完便翻开一本随笔推到季柃苔面前,这本册子卓之川曾经在他自己的房间见过,当时漫不经心瞥了几页,只觉得小孩儿天生吃这碗饭的。
文字己不见前世的笔调,像是春雨过后的嫩芽,带着天然的清新和舒展。
“苔苔,哥哥很高兴,你在面临选择时最想到哥哥,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看你奔向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喜欢写作,就去选更好的学校。”
因为他拥有季柃苔两辈子,知道长大后的小孩儿会有特别喜欢的事情,比如文字、河山风光……
就如苔苔所说,来世想当山间渺小无微、自由的青苔,不争春光,不慕乔木,只为自己而活。
这样简简单单的愿望,即使是卓之川,也不能拦着他。
因为他是来爱季柃苔,而非束缚。
“可是哥哥,经常是你给我退步。”季柃苔数了数从小到大的事情,一首都是卓之川付出,“……我也想找一次哥哥。”
卓之川瞧见小孩儿钻进死胡同,手指屈成圆圈弹了个脑袋崩,“笨!季柃苔,是不是非得说你才不犯轴,飞机火车这么快,电话又不是没有,脑袋总想些有的没的,滚去睡觉,明天又起不来。”
“哥!你又弹我!啊啊啊!我快被你弹出一个窝窝了,你还说我!不去了不去了,等我去外地了,我让你半天听不到我的声音,一个月见不到我的人,你就等着吧,找外婆调解也没用,找谁来都没用!你走,回你的房间!”
卓之川被人气哄哄扫地出门,脸上皆是无奈,这小破孩儿,看着乖巧一会儿,结果全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