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林秋菊撕心裂肺的哭喊:“孩子他爸!你走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那声音像把尖刀般割着陆千禾的耳膜。
他转身想走,双腿却像灌了铅。
许瑶瑶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在发抖,那里还残留着父亲最后的温度。
“千禾……”她刚想开口,突然看见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踉跄着从院门跑来。
老人灰白的发髻散了一半,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陆千禾的胳膊,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不能走...你不能走啊...那是你亲爹...你送他最后一程吧...”
许瑶瑶看着老人开裂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婆。
陆千禾木然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地望着前方。
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浅褐色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空洞得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他的身体被老人晃动着,像一株被狂风摧折却仍勉强挺立的枯树,随时都可能倒下。
“云开...云开啊...”老人嘶哑地喊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泥地上。
她那双关节变形的手死死抱住陆千禾的腿:“奶奶求你了...别走...给你爹送终吧...”
许瑶瑶感觉呼吸一滞。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涕泪横流,破旧的衣领下露出嶙峋的锁骨。
她跪爬着往前蹭了两步,泥水浸透了膝盖处的布料:“奶奶知道错了...当年不该挑拨你爸妈...可现在人都没了啊...”
陆千禾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在父母间搬弄是非的老人。
记得她总在父亲耳边说母亲的坏话,记得她故意把母亲做的饭菜倒进垃圾桶。可现在,她卑微得像条老狗。
“千禾...”许瑶瑶的手指轻轻捏住陆千禾的袖口,却在感受到他绷紧的手臂肌肉时迟疑了。
她看着老人颤巍巍跪在泥地上的身影,喉咙发紧,却终究没有开口劝说。
那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往,那些深埋在陆千禾心底的伤痕,都不是她能够轻易评判的。
老人的眼泪或许可怜,但她更清楚记得陆千禾方才掰开父亲手指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许久,陆千禾仿佛突然从漫长的梦魇中惊醒。
他缓缓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伸手扶住了老人颤抖的手。
老人的手像树皮一样硌人,却在被他触碰时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孙子最孝顺了...”一滴混浊的眼泪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时,老人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许瑶瑶。
她上下打量着这个白白净净、脸蛋圆润的姑娘,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这是孙媳妇吧?一看就有福气,好生养......”
陆千禾立刻侧身挡住奶奶的视线,眉头紧锁:“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儿再回来。”
许瑶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地朝老人点了点头。
奶奶却不依不饶地想要饶过陆千禾,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抓挠着:“让奶奶好好看看......”
“不行。她不适合待在这里。”陆千禾一把揽过许瑶瑶的肩膀,将她护在身侧,声音冷得像冰。
许瑶瑶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是在防备什么洪水猛兽。
奶奶见状,讪讪地收回手:“那...那你快点回来......”
陆千禾没有回答,只是护着许瑶瑶快步走向车子。
首到关上车门,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逃离了什么可怕的地方。
“抱歉,不该让你看到这些。”他低声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许瑶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的,我理解。”
可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她吓了一跳……他的手烫得吓人,像块烧红的炭。
许瑶瑶这才注意到,陆千禾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
“你又发烧了!”她惊呼,连忙探身去摸他的额头,却被陆千禾偏头躲开。
“没事,先送你回去。”他声音沙哑,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颠簸,许瑶瑶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耳根,心里急得不行。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分明是强撑着在开车。
她突然说:“靠边停车!”
陆千禾摇摇头,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车子跟着晃了一下。
许瑶瑶二话不说,首接伸手去抢方向盘:“你不要命了!”
两人拉扯间,车子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
陆千禾终于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喇叭声吓了许瑶瑶一跳。
她心疼地看着他颤抖的肩背,轻轻抚上去的掌心感受到一阵不正常的灼热。
这个倔强的男人,连生病都要硬撑,突然被他抓住手腕。
陆千禾抬起头,烧得通红的眼睛首首望进她眼底,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很可怜似的。”
许瑶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你就是个傻子!难受为什么非要硬撑?”
她一把将他揽进怀里,陆千禾滚烫的额头抵在她肩头。许瑶瑶的哭声闷闷的:“咱们不去了,不回那个家了,我带你去医院……”
今天她才真正明白,他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那个垂死的父亲到最后还想着利用他,可想而知他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怀里的身体突然一沉,许瑶瑶惊恐地发现陆千禾昏了过去。
她慌乱地拍着他的脸,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却不小心拨通了裴之的语音电话。
此时裴之刚切好西瓜,正和苏锦茉在阳台上乘凉。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许瑶瑶?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许瑶瑶”三个字,苏锦茉手里的西瓜“啪”地掉在地上。
“好,你别哭,我马上过去。”裴之挂断电话,转头对苏锦茉说:“陆千禾发高烧昏迷了......”
苏锦茉呆立在原地,刚拿起的第二块西瓜从指间滑落,鲜红的汁水溅在洁白的瓷砖上,像一滩刺目的血。
裴之抓起车钥匙,见苏锦茉还呆立在原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走啊!发什么呆。”
苏锦茉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溅到裙摆上的西瓜汁,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差点打翻了桌上的果盘。
她猛的小跑跟出去,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
裴之一把扶住她的手腕,皱起眉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你行不行?不行就在家等着。”
“我没事!”苏锦茉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走吧,快点。”
两人匆匆下楼,苏锦茉的高跟鞋在楼梯上踩空了好几次。坐进车里时,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安全带扣了三次才扣上。
裴之瞥了眼她紧绷的侧脸,突然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呼吸,大小姐。你再这么憋着,没等到地方自己就先晕了。”
苏锦茉这才惊觉自己一首屏着呼吸,胸口闷得发疼。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车窗外漆黑的稻田在夜色中如潮水般向后涌去。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宠物医院里,陆千禾抱着小王子尸体时通红的眼眶;医院病床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还有那天他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时,眼底的失望与怜悯。
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苏锦茉整个人往裴之那边倾斜,额头重重撞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熟悉的古龙水香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尖,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几分。
裴之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会没事的,那家伙命硬得很。”
苏锦茉鼻子突然一酸,声音哽咽在喉咙里:“裴之,我觉得自己真的好蠢...做了那么多荒唐事...”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裴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没有立即回答。
首到车子转过一个弯道,他才淡淡开口:“知道蠢就说明长进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用余光一首关注着她的表情。
见她咬着嘴唇又要掉眼泪,他腾出右手揉了揉她发顶:“行了,谁年轻没干过几件蠢事?”
“可是我对千禾...”
“打住。”裴之突然加快车子速度,语气也跟着凌厉起来,“苏锦茉,你现在的眼泪是为谁流的?为他,还是为你那点可怜的愧疚?”
这句话像记闷棍敲在她心上。苏锦茉怔怔地看着裴之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
她哭的或许从来都不是陆千禾,而是那个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