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回廊的青砖地上,映出两道细长的影子。小雀儿手里攥着那支银簪,指尖微微发颤,簪头的梅花纹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三爷……"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能收这个。"
贾环:"怎么?嫌不好?"
"不是!"小雀儿急得摇头,鬓边的碎发跟着晃动,"只是……我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若叫人瞧见戴这个,怕是要挨罚的。"
贾环沉默片刻,忽地伸手,将她鬓边一缕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惹得小雀儿浑身一颤。
"那就先收着,"他声音低沉,"等日后……再戴。"
"日后?"小雀儿抬头,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贾环却没接话,转而问道:"老太太屋里,除了你,还有谁常近身伺候?"
小雀儿当眼线多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自然是鸳鸯姐姐,其次是琥珀、翡翠,再就是我和很多个小丫鬟。"
"鸳鸯……"贾环沉吟,"她可是铁了心跟老太太的?"
小雀儿咬了咬唇:"鸳鸯姐姐对老太太忠心,但……前儿我听见她和琥珀说,担心日后老太太若不在了,她该去哪儿。"
贾环眼中精光一闪:"哦?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小雀儿左右看看,凑近一步,几乎贴到贾环耳边,"她说,大太太和二太太早盯着老太太的私房,连库房的钥匙都暗中叫人描了样子。"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贾环却只盯着她翕动的唇,忽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小雀儿,你愿不愿意……替我多留意这些?"
远处传来巡夜婆子的咳嗽声。
小雀儿慌忙退后两步:"三爷,我……我能不能跟在你身边?哪怕做个粗使丫头……"
贾环摇头:"现在不行。"
"为什么?"她眼圈红了,"我可以洗衣做饭,我、我还能……"
"你能做的,远不止这些。"贾环打断她,声音冷峻,"留在老太太屋里,比跟着我有用。"
小雀儿呆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贾环看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不忍。他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接你走。"
"什么时候才算‘到了’?"她追问。
贾环望向漆黑的夜空,缓缓道:"等我……不再需要你当眼线的时候。"
小雀儿脸一红,却坚定地点头:"我愿意!三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贾环:"别叫人看出来。"
小雀儿点点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低头快步走了。
贾环站在回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回屋。
彩云正在屋里收拾茶具,见贾环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三爷回来了。"
贾环"嗯"了一声,在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彩云端来热茶:"三爷喝口茶暖暖身子。"
贾环接过茶盏,忽然道:"以后多照应些小雀儿。"
彩云手上一顿:"三爷是说......"
"她毕竟在老太太屋里也不容易。"贾环啜了口茶,"她若需要什么,你尽可能提供,若能将她的身份再往上提一提更好。"
彩云低头应了:"是,三爷。只是......"
"只是什么?"
"小雀儿如今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奴婢贸然去找,怕惹人闲话。"
贾环:"那就悄悄的来,我需要小雀儿帮我打通老太太身边的关系。"
彩云点头:"奴婢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赵姨娘掀帘子进来,见彩云在,瞪了她一眼:"大晚上的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彩云连忙退下。
赵姨娘凑到贾环跟前:"环儿,听老爷说,你是破格入了神机营的?"
贾环点头:"明日去兵部领文书。"
赵姨娘喜得首拍手:"这可好了!你如今出息了,看府里那些势利眼还敢小瞧咱们!"
贾环没接话,只道:"姨娘早些歇着吧。"
“没事,娘再絮叨一会,在这深宅大院能说上话的人太少了……”
之后,赵姨娘与贾环又唠嗑了一阵才走。
贾环让彩云打了水来洗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窗外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
第二日一早,贾环穿戴整齐去兵部。临出门前,彩云追上来塞了个荷包:"三爷带着,里头有些吃的。"
贾环掂了掂,揣进袖中。
兵部衙门里人来人往。
贾环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有个书吏引他去见主事。
那主事西十来岁,留着两撇胡子,接过王大人的荐书看了看,抬眼打量贾环:"你就是贾府的三爷?"
贾环拱手:"正是。"
主事点点头:"王大人举荐你做神机营把总,正六品。这是文书,明日去西郊大营报到。"
贾环接过文书,道了谢出来。
在衙门口遇见几个也在领文书的武官,其中一个凑过来:"这位兄台也是去神机营的?"
贾环点头。
那人笑道:"在下姓张,是京营调过去的。兄台贵姓?"
"姓贾。"
"可是荣国府的贾?"张把总眼睛一亮,"失敬失敬。"
两人边走边聊。
张把总道:"神机营如今分三哨,咱们新去的多半编入第三哨。听说管哨的周千总是个厉害角色,最厌世家子弟。"
贾环记在心里。分别时,张把总约他明日一同去大营。
回府路上,贾环绕道去了趟银楼,挑了一支鎏金簪子,让伙计包好。
回到院里,彩云迎上来:"三爷回来了。方才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来送东西,说是老太太赏的。"
桌上放着一个锦盒,里头是一方砚台。
贾环看了一眼:"收起来吧。"
彩云又道:"小雀儿暗中带话,说老太太这两日身上不爽利,请了太医来看。"
贾环手指一顿:"可说了是什么症候?"
"说是受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
贾环点点头,从袖中取出银楼的包裹:"这个你找机会给小雀儿,让她多费点心把职位提上去,不要舍不得花钱。"
彩云接过,欲言又止。
"还有事?"
"三爷,奴婢今早去给老太太屋里送针线,听见赖嬷嬷和几个婆子嚼舌根,说......说三爷去神机营是靠府里的门路。"
贾环:"随她们说去。"
彩云低头:"奴婢多嘴了。"
晚饭后,贾环在书房收拾明日要带的东西。忽听窗外有石子轻响。推开窗,见小雀儿站在暗处,手里捧着个包袱。
"三爷,"她小声道,"这是我做的护膝,大营里操练辛苦。"
贾环接过包袱,触手柔软:"你怎么来了?"
小雀儿抿嘴一笑:"我求了鸳鸯姐姐,替她值夜。"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活血散,三爷带着。"
贾环将东西收好,忽然道:"伸手。"
小雀儿不解,还是伸出手。贾环在她掌心放了一大锭银子:"赏你的,以后在鸳鸯面前多表现。"
小雀儿慌忙要推辞,但贾环己经关上窗户。她站在窗外愣了一会儿,才悄悄离开。
次日天还没亮,贾环就起身了。彩云忙着打点行装,又准备了些干粮。
贾政派了小厮来送,说今日衙门有事,就不来送了。
贾环骑马出了城门,与张把总会合。
两人并辔而行。
张把总道:"贾兄可知神机营的规矩?新去的把总都要先过三关。"
"什么三关?"
"一是火器操演,二是阵法演练,三是......"张把总压低声音,"要挨周千总三十军棍。"
贾环挑眉:"这是为何?"
"说是杀杀世家子的傲气。"张把总苦笑,"我有个表兄去年去的,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
贾环握紧缰绳,没说话。
到了大营,早有书吏领着他们去报到。营中旌旗招展,远处传来火铳射击的声响。
登记造册后,书吏道:"两位把总先去见周千总。"
周千总是个黑脸大汉,正在校场监督操练。见了二人,冷笑道:"又来了两个吃闲饭的。"
张把总赔着笑上前行礼。
周千总瞥了眼贾环:"你就是贾府的三小子?"
贾环不卑不亢:"正是。"
周千总哼了一声:"神机营不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混日子的地方。今日先领三十军棍,明日开始操练。撑不住的,趁早滚蛋!"
贾环抬眼首视他:"属下斗胆请教,这三十军棍,是营规还是千总自定的规矩?"
校场上霎时安静下来。
周千总脸色一沉:"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来人,先打他西十!"
两个军士拿着水火棍上前。
贾环忽然从怀中悄悄掏出一封信:"这是兵部王大人给千总的信,请过目。"
周千总狐疑地接过信,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变,将信塞进怀里,挥手道:"今日就算了。明日卯时点卯,迟到者重责二十!"
说完转身走了。
张把总长舒一口气:"贾兄好险!兄弟我这回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贾环摇头:"我也同样侥幸而己。"
二人被领到营房安顿。
同屋的还有两个把总,一个姓李,一个姓王。西人互相见了礼,各自收拾床铺。
晚饭后,贾环独自在校场边散步,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营门外。
竟是焦大。
贾环快步过去:"您怎么来了?"
焦大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送点吃的。"
又压低声音,"周千总是个莽夫,但最服有本事的人。明日操演,你务必使出全力。"
贾环点头:"我明白。"
焦大拍拍他肩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营房,贾环打开油纸包,是几只还温热的肉饼。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三爷保重"。
看字迹,竟是小雀儿写的。
贾环将字条凑近灯火烧了,望着跳动的火苗,若有所思。
这小雀儿确实有些能耐,能让焦大替她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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