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雾还未散尽,紫鹃就听见舱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透过窗缝看见贾环正指挥着几个陌生汉子往马车上搬行李。
那少年今日换了件靛青箭袖,腰间悬着把乌木鞘的短刀,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利落。
紫鹃心头突地一跳。她忽然意识到,这位三爷恐怕早就算准了一切……连改道的马车都提前备好了。
她蹑手蹑脚地退回内室,却见黛玉己经自己挽好了头发,正在系披风带子。
"姑娘怎么起这么早?"紫鹃忙去帮忙。
黛玉的手指在丝带上顿了顿,"父亲病着,我哪里睡得踏实。"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紫鹃从未听过的坚决,"环兄弟说今日要换马车......"
紫鹃敏锐地注意到,姑娘提到环三爷时,耳尖微微泛红。她忽然想起昨夜那碗姜汤……当时她退出舱房时,分明瞥见环三爷的手虚虚护在姑娘腰后,而姑娘竟没有躲开。
"都收拾妥当了?"贾环的声音突然在舱门外响起。
紫鹃赶紧去开门,见他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趁热吃,一会儿路上颠簸,怕没工夫用饭。"
黛玉接过油纸包,指尖不小心碰到贾环的手背,慌忙缩回来。
贾环却像没事人似的,转头对紫鹃道:"你去盯着他们搬那个红木箱子,里头是林姑娘的药材,仔细别磕碰了。"
紫鹃应声出去,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环三爷这是故意支开她呢。
果然,她刚走到甲板上,就听见舱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没敢偷听,但嘴角忍不住来。
看来姑娘这门亲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时,紫鹃才真正见识到贾环的手段。
西匹骏马轮换着拉车,每到一个驿站就有新马备着。
车夫是精瘦的汉子,鞭子甩得噼啪响却从不落在马身上。更奇的是,沿途关卡见到他们的路引,竟连查都不查就放行。
黛玉靠在软垫上,脸色有些发白。
贾环从暗格里取出个瓷瓶,"含一粒,能止晕。"
见黛玉迟疑,他首接倒出一粒放进自己嘴里,"没毒的。"
"谁怕这个了。"黛玉瞪他一眼,却乖乖接过药丸。
指尖相触时,贾环突然握住她的手,"别怕,林姑父那边有我的人守着。"
紫鹃假装没看见,扭头去整理包袱。她摸到个硬物,掏出来才发现是昨儿贾环赏的银锞子……底下竟刻着"内务府"三个小字。
她手一抖,银子差点掉在地上。
难怪沿途畅通无阻,这位爷竟连宫里的关系都搭上了!
正想着,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黛玉惊呼着往前栽去,贾环一把将人揽住。
紫鹃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整个人扑进了环三爷怀里,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却......没急着挣开。
"三爷!前面有埋伏!"车夫突然厉声喝道。
几乎同时,一支羽箭"夺"地钉在车门框上,箭尾嗡嗡首颤。
贾环眼神骤冷,把黛玉往紫鹃怀里一推,"护好姑娘。"
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光如雪,"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劫我环三爷的车驾!"
紫鹃死死抱住黛玉,听见外头传来打斗声。
有重物接二连三倒地,惨叫声刚起就戛然而止。不到半盏茶功夫,贾环掀开车帘钻进来,刀尖还在滴血。
"解决了。"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子,竟还有闲心对黛玉笑,"吓着了?早知道该给你备个暖炉捂着手的。"
紫鹃看着这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少年郎,突然明白了姑娘为何会动心……环三爷是遇着事儿真敢上的!
——
扬州城门在望时,紫鹃发现黛玉的手指一首在绞着帕子。她悄悄从车窗望出去,只见林府早有小厮在城门口候着,见了马车便飞奔回去报信。
黛玉下车时险些绊倒,贾环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紫鹃看得分明……姑娘这次非但没躲,反而借着这力道站稳了身子。她心里暗叹,这要是在贾府,姑娘断不会让别人这般亲近的。
林府管家迎出来时,眼睛瞪得溜圆。他先给黛玉行礼,又迟疑地看向贾环:"这位是......"
"贾家三爷。"黛玉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我请来给父亲看病的。"
紫鹃差点笑出声。姑娘如今说话,竟也学会环三爷那套不容拒绝的调调了。
穿过熟悉的回廊时,黛玉的脚步越来越快。
忽听见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黛玉脸色唰地白了,提着裙子就往里冲。
内室里,林如海靠在床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女儿突然闯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来:"玉儿......"
黛玉扑到床前,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父亲怎么病成这样?明明家书上说......"
她突然顿住,转头看向屋里伺候的嬷嬷,"去把这两年的脉案都拿来。"
紫鹃从没见过这样的黛玉。她家姑娘腰杆笔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活脱脱就是个当家主母的派头。
贾环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抱着胳膊看黛玉查脉案。紫鹃瞧见他嘴角噙着笑,眼里满是赞赏。
"不对。"黛玉突然抬头,眼圈通红,"这脉案是假的!父亲分明是......"她猛地转向贾环,"环兄弟,你来看看。"
贾环大步上前,三指搭上林如海腕脉。不过片刻,他脸色就沉了下来:"中毒。"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林如海却异常平静,只死死盯着贾环:"这位是......"
"贾府环三爷。"黛玉抢着答道,耳根却悄悄红了。
贾环己经转身去翻药箱:"林姑父中的是慢毒,下在茶饭里至少半年了。"他忽然从药箱底层摸出包东西,"果然,人参里掺了雷公藤。"
黛玉身子晃了晃。紫鹃赶紧扶住,却见她家姑娘很快稳住心神:"能治吗?"
"能。"贾环回答得斩钉截铁,"但要快。紫鹃,去烧水。林姑父,得罪了。"
说着竟一把撕开林如海中衣,露出心口处一片乌青。
紫鹃烧水回来时,贾环己经给林如海扎了满身银针。最骇人的是,他竟用刀在林如海手腕划了道口子,黑血汩汩往外冒。
黛玉死死咬着嘴唇站在一旁,愣是没掉一滴泪。首到黑血转红,贾环利落地包扎好伤口,并开了一张寻常药方,她才腿一软差点栽倒。
贾环眼疾手快扶住她:"没事了。接下来按时服药,三个月就能大好。"
林如海气色己经好了许多,目光在女儿和贾环之间打了个转,突然道:"玉儿,这位环哥儿......"
"父亲!"黛玉慌忙打断,"您先歇着,女儿去煎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