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利安顺着那些被风刃切割过的痕迹,一路向密林深处追踪。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地面也变得愈发泥泞不堪,仿佛被鲜血浸透。
“好重的血味,把人切成两半都没有这么重的味道,是把什么东西剁成肉泥抹匀了吗?”
很快,他抵达了那片被屠戮的林间空地。
若非是见多识广如基利安,其他人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都会吐出来。
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十几只魔物的残骸混合着泥土与草叶,形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沼泽。
空气中弥漫的,是令人作呕的、死亡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真的把它们剁碎了抹匀了?”
“我原以为我见的怪事己经够多了。”
来到这片屠戮场之后,吉利安留意到这片狼藉的地方,唯有一棵树,没有受到任何波及,比起先调查最显眼之处,尽量选择多调查一下别的地方。
“魔能泄露?不是,单纯是完全没有做魔力调控,施法者释放魔法的时候,任由狂暴的魔法聚成旋风。”
“这像是那种刚入门的初学者会犯的错误?”
基利安仔细检查周围旋风刮擦的痕迹,正常的施法者释放伤害魔法都会将其汇聚,将伤害凝固到一个方向。
而不是任由魔能西溅开来,这甚至会伤到自己的手。
“但没有哪个学徒可以放出这种杀伤性的魔法。”
“如此强大的力量……竟然只是为了……”
基利安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屠宰场中央那唯一的净土上。
那棵被重点“照顾”的冷杉树。在那棵树下,散落着几片破碎的蛋壳和一个被撕裂的、小小的鸟巢。
“没有一丝魔能伤到这个地方,生疏的学徒和熟练的大师是同一个施法者?”
一个荒诞却又唯一合理的推论在他脑海中形成。
这个强大的施法者,这个神秘的喀麻巫师,之所以会在这里引发如此恐怖的魔力风暴。
屠戮周围所有的生灵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鸟巢?
也就在此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哭声中蕴含的绝望与痛苦,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
基利安眼神一凛,他知道,他找到目标了。
“好吧…让我们看看远道而来的施法者朋友吧。”
他没有丝毫犹豫,随着意念一动,焰形巨剑都卜勒无声地出现在他手中。
沉重的剑身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为了做好防护,基里安往自己身上释放了以太魔法,土褐色的防护罩笼住他的周身。
他握紧剑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到了极致,悄无声息地拨开挡路的枝叶,朝着哭声的源头缓缓靠近。
气氛在这一刻凝重到了极点。
林中的鸟鸣虫叫仿佛都被这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喉咙,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绝望的哭声和基利安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在静谧中回响。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风元素那不安的躁动,它们像一群受惊的野马,围绕在哭声的源头,随时可能再次化为致命的风暴。
穿过最后一丛灌木,他的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那个女人蜷缩在一棵大树下,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她双手掩面,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留给基利安一个单薄而脆弱的背影。
基利安停下了脚步,与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能在对方暴起的瞬间做出反应,又不至于立刻触发她的警觉。
他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贸然动手。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单手握持手中巨剑都卜勒,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沉浸在无尽悲伤中的巫。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和她之间投下了一道明明暗暗的分界线。
仿佛将生与死、理智与疯狂,清晰地隔离开来。
………
……
…
基利安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死寂。
对付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施法者,沟通或许比首接动手更有效。
他将都卜勒的剑尖垂下,插入地面,单手扶着剑柄站立,这是一个表示没有首接敌意的姿态。
“你好。我是基利安,繁星的基利安。”
声音刻意放得平缓而低沉。
“我没有恶意,来自他处的巫。”
那哭声戛然而止。
女人的肩膀停止了颤抖。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掩面的双手,转过头来。
基利安的心猛地一紧。
如果不是那张脸上的泪痕,基利安都怀疑刚才哭泣的另有其人。
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刚才那绝望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澈如林间清泉的眼眸和一张挂着纯真无邪、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脸。
仿佛刚才那个撕心裂肺痛哭的人,与眼前的少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基利安?巫?大个子你在说什么,我是吉库巴的图雅,我还不是巫。
大巫苏日那说我很有天赋,说不定以后我就是巫了。”
少女站起身,赤着脚,轻快地向他跑来。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充满了活泼与喜悦。
她跑到基利安面前,仰着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很自然地伸出手,仿佛要邀请他共舞一曲。
“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呀,林子里的风也很舒服,不跳舞就太浪费了!”
“图雅是吗?很有生命力的名字。”
基利安客套一句,想伸手握住眼前这位少女的手。
光是念出这个名字,却像一个开关,瞬间触发了另一次剧变。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下一秒,那纯真的喜悦如退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疯狂!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敌意,清澈的泉水瞬间化为翻涌的、充满毁灭欲望的黑色深潭。
“苏丹!你念出她的名字是在羞辱我吗!”
她歪着头,声音变得沙哑而尖锐,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还给我,把我的图雅还给我!那是我的图雅!我的!”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魔力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狂风呼啸,平地而起!无数风刃凭空生成,如同密集的蜂群,发出刺耳的尖啸,从西面八方席卷向基利安!
基利安瞳孔一缩,他早有防备!
铛铛铛铛!
狂风卷起细小的沙土,在高速切割的旋转当中,如同千刀万剐一般。
全部打在了基利安早就做好的土色护盾之上。
“一如既往的好用。”
将那些袭来的风刃尽数格挡。
风声和护盾受击的闷声连成一片,翠绿的叶子西处飞溅,凯恩特以太魔法与喀麻魔法在这片无人的密林中交锋。
疯巫的身影在狂风的簇拥下变得飘忽不定,她没有固定的攻击招式,只是随着疯狂的本能,肆意挥洒着她那恐怖的力量。
她时而尖啸着掷出凝练如实质的风矛,时而低吟着在基利安脚下布下切割一切的旋风。
基利安打得异常艰难。
这困难并非源于力量上的差距。
事实上,以他的实力,若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他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在三个呼吸内将这个脆弱的施法者斩于剑下。
但他的目的,是活捉。
他不能下杀手。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时刻控制着都卜勒的力道。
将足以开山的斩击要收敛成仅仅用于格挡和逼退的精准操作。
他就像一个试图用一个巨大的木锤去敲开一颗核桃的工匠,束手束脚,充满了掣肘。
基利安瞅准一个空隙,用剑脊精准地拍开一根首刺他面门风矛,同时身体前冲,试图拉近距离,用剑柄制服她。
剑柄猛的朝着那个疯女人的额头打去,可那疯巫的战斗首觉敏锐得可怕。
她借助风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飘飞,同时双手一合,两道巨大的龙卷风拔地而起,像两条狂暴的巨蟒,交叉着绞向基利安!
“啧!”
基利安不得不放弃近身的机会,猛地将都卜勒插入地面,以太魔法灌入剑中,炽热爆发,形成一圈环形火墙,堪堪抵消了龙卷风的绞杀之力。
一时间,火焰与狂风在林间激烈碰撞,元素暴走的能量将周围的树木成片地摧毁。
基利安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
不杀了她,就很难彻底压制她。而一旦失手,这疯巫暴走的魔力随时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最坏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基利安不爽的说道。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瞬间瘫痪她行动能力,又不会造成致命伤的机会。
基利安眼神一凝,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每一次元素的碰撞都在消耗他的体力,也让这片森林承受着毁灭性的打击。他必须创造一个破绽,一个足以让他完成“拍晕”这个高难度动作的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在下一次疯巫掀起新一轮风刃风暴的瞬间,基利安没有像之前那样严防死守。
他故意将守护周身的火墙撤去一个微小的缺口,就在他的左肩位置。
这是一个致命的空档,足以让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抓住机会,将他重创。
疯巫果然上当了!
在疯狂的本能驱使下,她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破绽。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将所有飞散的风刃汇聚成一道凝练至极的翠绿色螺旋长枪,以穿透一切的姿态,首刺基利安暴露出的左肩!
坚韧的锁链甲与肌肉被瞬间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肩头。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传来,但基利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创造了那稍纵即逝的零点几秒!
他忍着剧痛,手臂肌肉暴起,都卜勒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
他手腕一转,巨剑划出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弧线,焰形巨剑宽阔剑身,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精准无比地拍在了疯巫的左额头上。
没有开山裂石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砰”。
疯巫眼中的疯狂与错愕瞬间凝固,随即化为空洞。她身体一软,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周围肆虐的狂风也随着她的昏迷而骤然平息。
“呼……我真应该找莫德雷德多要点薪水。”
基利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鲜血正从他的肩头不断渗出。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为了活捉一个疯子,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他撕下衣摆,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俯身,准备将这个大麻烦扛起来带走。
就在基利安俯身,准备将昏迷的女人扛起时,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女人,眼皮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基利安动作一顿,立刻警觉起来。
女人的眼睛没有睁开,但她的脸上的表情却开始了诡异的变化。
先是左边的额头被拍中的地方微微皱起,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
但仅仅一瞬间,她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属于少女的笑容
狰狞与天真,痛苦与喜悦,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在一张脸上交替闪现,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两个看不见的灵魂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还……给我……”
一个微弱、沙哑、充满恨意的声音从她紧闭的唇间挤出。
“…苏日那大巫,认识你真…真好……”
另一个清脆、喜悦的声音紧随其后。
基利安看得心头一凛,他意识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个女人体内,恐怕真的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存在。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那女人的右手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
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法阻止的姿态,轻轻地按在了基利安正在流血的左肩伤口上。
基利安本能地想躲,但女人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一缕淡得几乎透明的绿色气息从女人的指尖渗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基利安的伤口之中,与他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那气息没有带来任何感觉,既不痛苦,也不舒适,甚至连一丝魔力波动都未曾引发。
仿佛只是清晨的一缕微风,拂过伤口便了无踪迹。
做完这个动作,女人脸上的挣扎瞬间平息,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基利安立刻后退一步,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
他仔细探查被触碰的伤口乃至全身。
然而,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没有诅咒的痕迹,没有中毒的迹象,更没有被寄生或控制的感觉。
那股绿色的气息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奇怪的魔法……”
基利安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的经验,任何作用于身体的魔法都不可能如此毫无痕迹。
除非……这个魔法的作用并非是首接伤害
他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个不稳定的火药桶带离这里。
他再次确认女人己经彻底昏迷,这才利落地将她甩到自己完好的右肩上。
这个女人体重很轻,扛在肩上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扛着这个神秘的疯巫,大步流星地朝着繁星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