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巡队伍的旌旗消失在潼关古道第七日,京城迎来了第一场秋雨。周琰站在枢密院值房的窗前,手中着那把刻有"初心"二字的铜钥匙。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滴落在石阶上,将昨夜送到的西域原油样品气味冲得愈发刺鼻。
"王爷,工部急报。"夜枭统领踏着积水匆匆而来,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面洇开深色痕迹,"格物院在提炼黑水时走了水,烧毁两间库房。"
周琰眉头一跳。这己是本月第三次事故,他抓起案头的《天工开物》抄本大步出门,马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车帘外,几个书生正在茶肆争论皇帝西巡的用意,有人高声说着"穷兵黩武",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格物院东侧腾起的黑烟格外醒目。周琰赶到时,鲁姑娘正指挥学徒用湿沙扑灭最后几点火星。她左臂缠着渗血的麻布,脸上烟灰混着汗水划出几道滑稽的痕迹。
"王爷恕罪。"这向来伶牙俐齿的姑娘难得露出窘态,"按西域商人说的法子蒸馏,没成想..."
周琰蹲下身检查烧裂的陶罐。残存的黑色粘稠物散发着硫磺味,罐底沉淀着少许透明液体——这分明是原始的分馏装置!他心头微震,想起皇帝临行时那句"会燃烧的黑水"。
"改用铜甑。"周琰用木棍拨弄着陶片,"在冷凝管外裹湿麻布,火候控制在..."他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摄氏180度"这样的现代术语,转而比划道,"文火慢熬,见青烟就撤柴。"
鲁姑娘眼睛一亮,沾着煤灰的手指在算纸上飞快记录。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驿卒送来西巡队伍的第二封密报。周琰展开桑皮纸,皇帝工整的楷书记载着在陇西发现大型露天油苗,随信附上的还有张古怪图纸——画着地下管道与储油罐的构造。
"陛下要建输油道?"鲁姑娘凑过来看图纸,发梢的焦糊味混着她身上特有的铁锈气息,"这得征发多少民夫..."
周琰凝视图纸上熟悉的流体力学原理,忽然注意到边角处有个极小的∞标记。他不动声色地卷起图纸:"传令永昌铁坊,先铸三百根无缝铁管。"
雨停时,枢密院召开紧急军议。兵部尚书崔衍指着沙盘忧心忡忡:"西羌各部正在祁连山集结,探马报其祭天金人己换成铁铸。"老将军花白的胡子气得首颤,"必是那些走私铁器的晋商..."
周琰的目光却落在沙盘西侧的玉门关。那里插着代表西巡队伍的小旗,而关外三百里就是皇帝信中所说的油苗。他轻轻移动几面红旗,突然问道:"陇西大营现存多少霹雳炮?"
"新式十二门,旧式三十..."崔衍突然瞪大眼睛,"王爷莫非想用火器对付羌骑?草原作战射程不足啊!"
"若将霹雳炮架在驼峰上呢?"周琰取出一张改良图纸。这是他从皇帝留下的∞图纸中获得灵感设计的可拆卸炮架,炮身能分解成三部分由骆驼驮运。
军议持续到掌灯时分。当各位将军告退时,周琰独留下水师统领赵海川。这个被晒得黝黑的汉子刚从琉球归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海盐结晶。
"王爷,这是您要的海图。"赵海川从怀中取出鲨鱼皮卷筒,"但末将不明白,为何要标注所有产黑油的岛礁?"
周琰展开泛着腥味的海图,在几处岛屿画上红圈。这些地方在现代时空都是著名油田,但此刻图上只标注着"水色黝黑,可燃"之类的简陋说明。他取出一枚象牙算筹点在琉球以东:"此处可有异常?"
"有座无名岛,礁石缝里渗黑脂。"赵海川突然压低声音,"但当地土人说...月圆之夜会听见地底传来铁兽吼叫。"
算筹在烛光下投出细长阴影。周琰想起穿越前读过的东海油气田资料,心中暗惊——难道这个时空的石油资源更接近地表?他正要细问,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走水了!工部衙门走水了!"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皇城照得通红。等周琰赶到时,存放历年赋税账册的库房己烧成火炬。更蹊跷的是,相邻的军械司却完好无损,连火星都没溅到。
"王爷小心!"夜枭突然将周琰扑倒。一支弩箭擦着他发冠钉入廊柱,箭尾绑着的纸条在热浪中卷曲燃烧,隐约可见"∞"的残痕。
三日后,周琰在检查烧焦的库房废墟时,发现地砖有被撬动的痕迹。掀开松动的地砖,下面竟藏着个铁匣,里面是半本烧焦的账册——记录着工部这些年秘密采购的硫磺与硝石数量,远超火器制造所需。最后一页的朱批让他瞳孔骤缩:"丙申年冬至,黑水局用硫磺三千斤,硝石五千..."这日期正是先帝驾崩前三个月!
秋雨又至时,西巡队伍送来第三封密信。皇帝的字迹略显潦草,说在祁连山北麓发现废弃矿洞,洞壁刻满古怪符号。随信送来拓片上的图案让周琰呼吸停滞——那分明是简化版的石油分馏装置,旁边刻着的分子式虽然错误百出,但苯环结构清晰可辨!
"着格物院即刻研制防毒面具。"周琰连夜召集心腹,"用猪膀胱做气囊,活性炭..."他顿了顿,改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表述,"用桃核烧制的炭粉过滤毒烟。"
霜降这天,京城突然流传起"荧惑守心"的谶言。钦天监出面澄清时,周琰注意到监正频繁瞥向西北天空——那里有颗异常明亮的星辰,即使在白昼也能隐约可见。
"王爷明鉴,那只是长庚星..."老监正擦着汗解释,道袍袖口却露出半截新鲜烫伤。
周琰不动声色地告退,当夜却派夜枭潜入钦天监。子时回报的消息令人心惊:观星台暗格里藏着架青铜制成的奇怪仪器,镜筒上刻着"窥天"二字,而镜片竟是用西域水晶磨制的凸透镜!
更惊人的发现在次日清晨。当周琰借口查阅历法进入钦天监时,在《甘石星经》夹页里找到张发黄的草图——画着类似蒸汽机的装置,标注"以黑水为薪,可代牛马"。图纸角落的批注笔迹与先帝奏折如出一辙:"∞信标确认,天启七年。"
重阳节前夕,西巡队伍遭遇第一次袭击。三百羌骑突袭皇帝驻跸的行营,却被预设的霹雳炮轰得人仰马翻。战报里提到种新式武器:"燃黑水为焰,喷三丈余",周琰立刻意识到这是原始的火焰喷射器。但随战报送来的染血布条上,皇帝用密语写着:"羌人箭镞含锰钢,非草原所能产。"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朱雀大街时,周琰在茶楼约见了琉球王子金思德。这个总爱穿汉家衣冠的年轻人,今日却反常地着了身西洋打扮。
"王爷可知弗朗机人最近在找什么?"金思德从怀中取出个锡罐,里面装着漆黑粉末,"他们管这叫'魔鬼的粪便',在琉球沿海挖了十几个岛。"
周琰蘸取少许粉末捻了捻——这是油页岩!他故作平静地询问产地,心跳却随着王子的回答越来越快:"最富集的矿脉在...台湾。"
这个词用汉语说出的瞬间,雅间屏风后传来杯盏落地的声响。周琰闪电般拔剑刺向屏风,却只看到个跛足杂役慌忙逃窜的背影——正是皇帝说过"安排"的那个铁匠!
十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留守大臣们为是否增派禁军护卫西巡队伍吵得面红耳赤。周琰冷眼旁观,发现太后党官员都在极力主张撤军回防。当争吵愈演愈烈时,驿卒送来最新战报:皇帝亲率轻骑奇袭羌族王帐,缴获大量晋商密信。
"信中提到'黑金'交易。"周琰在枢密院解读密信时,指着某段被火漆污损的文字,"每月十五,子时,潼关古道第三烽燧..."
是夜,周琰带着夜枭精锐埋伏在荒废的烽燧台。当月光被云层遮蔽时,山道上果然传来辚辚车声。二十辆蒙着油布的牛车在晋商护卫下缓缓而行,车辙印深得异常。
"动手!"
火把亮起的瞬间,护卫们竟纷纷咬破毒囊自尽。掀开油布,车里堆满硫磺与硝石,但最底层的铁箱里装着让周琰浑身发冷的东西——成块的铀矿石!虽然这个时代没人认识这种矿物,但周琰清楚记得它的特性:在穿越前的世界里,这是制造核武器的原料之一。
箱内羊皮纸上用朱砂画着诡异图案:∞符号贯穿地球,旁边小字标注:"天启七年,荧惑冲日时启动信标。"
晨露未晞时,周琰独自站在格物院新建的炼油炉前。鲁姑娘连夜赶制的铜甑正冒着白汽,第一滴煤油顺着竹管滴入瓷瓶。这幕本该令人欣喜的场景,此刻却蒙着阴影——昨夜那些铀矿石,与皇帝西巡寻找的"∞信标"究竟有何关联?
"王爷!"赵海川满脸惊恐地冲进来,"刚到的八百里加急!西羌可汗祭出了...祭出了会喷火的铁兽!"
急报上的描述支离破碎:高三丈的铁皮怪物、喷射的毒烟让百步内人畜皆亡、刀枪不入...周琰却从"腹部有齿轮转动声"的细节判断出,这很可能是蒸汽动力的原始坦克!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除非...
"备马!"周琰突然想通关键,"带上所有防毒面具和燃烧瓶,即刻西行!"
马蹄踏碎官道上的薄霜时,周琰想起那把"初心"钥匙的形状——那根本不是钥匙,而是微型∞符号的变形。或许从穿越伊始,他就被卷入了某个跨越时空的庞大计划,而年轻的皇帝,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秋风掠过耳畔,带着格物院新炼出的煤油气味。远处,第一列试验型蒸汽机车正喷着白烟驶出京城,钢铁车轮与铁轨撞击声,像新时代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