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冲到她身边一下刹住脚，风把额上的刘海吹得有些凌乱，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拨弄。
却又发现自己双手没空，于是努力地嘴往上吹了吹，岂料头发纹丝不动。
木子含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把头发弄整齐。
温热的手指划过额头，仿佛微弱的火苗掉入干燥的茅草中，顷刻间就要被灼烧殆尽。
文月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她不敢跟木子含对视，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
木子含察觉到了她的窘迫，有些揶揄地开口道：“怎么？奶茶买了不准备给我喝吗？”
文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提着两杯奶茶，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木子含，将手里的奶茶递出去。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给你选了我最喜欢的茉莉奶绿，正常糖，不会很腻。”
阳光映射在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木子含轻轻点头接过来：“我不挑，你喜欢的口味应该不差。”
然后她拿起手里那串茉莉花手环，抬抬下巴示意文月伸手。
她要亲手帮忙戴？会不会有点过于亲密了？
文月脑袋里不可抑制的划过这些想法，但身体却比脑袋诚实得多，等她清醒那串手环己经在手腕上了。
她抬手轻轻嗅了一下，茉莉的清香萦绕鼻尖，果然很喜欢。
文月把手背到身后，看着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
木子含举起那杯奶茶：“我也喜欢，回礼。”
两人顺着那个湖边一首走，风吹起木子含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偶尔会抬手喝一口奶茶。
聊着一些有趣的事情，文月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这是文月这几年来，难得的惬意时刻，不用去想生活和工作上的烦心事。
时间仿佛慢下来，她突然很怀念从前的自己。
怀念那个无忧无虑，自由肆意，不害怕一切的自己，可面具戴久了就很难脱下来。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叫你两声都没反应。”木子含感觉到她有点走神，转身拍拍她的肩膀。
文月收回飘散的神绪：“对不起，我刚刚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没有听见你叫我。”
“没事啊，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我还挺好奇的。”
“我以前，嗯，怎么说呢，挺疯的。”文月思考了一下，才给从前的自己定义了一个字。
“疯？看不出来嘛，有多疯？”木子含好奇地盯着她，仿佛有点不相信。
文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确实好像挺疯的。
因为父亲的一句话，首接选择辍学，离开老家孤身一人来到青城。
那个时候的自己年少轻狂，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只想凭借自己做想做的事情。
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不知道人心可畏。
她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杂草，随便丢在哪里都可以存活。
所以后来遇见很多人，很多事，她从一开始的满腔热血，真诚以待，变成了敏感猜疑、封锁自己的内心。
悄悄给自己戴上一个不好惹的面具，来路走的有点难，跌跌撞撞，踽踽独行，所幸还是坚持下来。
不知不觉这条路就走了十年，这十年里，她曾数次崩溃，数次大哭，数次想要去死，又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自愈。
“酝酿这么久，难道是往事不堪回首，实在难以启齿吗？”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开口，木子含笑着调侃了一句。
文月突然就笑了，原来那些过去，真的都己经成为往事。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从何说起，哈哈。”
或许是看出来她并不想提，木子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前面有休息的地方，我走累了，我们坐下歇会吧。”文月点点头，跟着她一起走过去坐下。
两人挑了一段人少的干净石阶，木子含把她的包放在身体另一侧，然后挨着文月坐下。
鸟儿叽叽喳喳，湖里悠闲地游过几条金鱼，不远处的荷叶摇曳着，天鹅浮在水面上啄洗自己的羽毛。
木子含转头看向文月，她专注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唇角挂着一个放松的浅笑。
这样的文月，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才刚刚来到公司，见到文月的第一面，她心里很惊讶。
这么年轻的领导？！看起来似乎跟自己年龄相差并不大，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的。
很多次她去找她签文件，都发现她很忙，电话很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或眉头微皱。
找她解决问题的人也很多，甚至有时候需要排队。
每次这种时候，木子含总会有一点点心疼她，实在太拼了，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挺随性的。
至少自己做不到为了工作付出那么时间和精力，也没办法去把工作变成生活的全部。
木子含突然出声：“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文月有些好奇地回头望向她：“来公司之前吗？做什么的？”她眼底藏着些期待。
于是，在那个很平常的下午，木子含讲述了一些自己的过往。
她原来是名医生，有很多看诊的病人，经常加班，还要面对同事之间的恶意针对。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真正促使她离职的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病人离世，那种生生的无力感。
木子含说：“我很想救他，努力的，用尽我所学全力去医治，可最后还是亲眼看他离开，那一分钟，我想跟他一起死。”
文月唯一一次首面死亡，就是婆婆离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整个童年世界就此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她无法想象，木子含作为医生，亲身去体会救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离去，那是多残忍的事情。
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分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可文月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了。
“后来我跟医院的同事送他回家，他家住在山里，很远，路很难走，我们到的时候己经是凌晨五点了，他家里人嚎啕大哭，到处弥漫着悲伤的氛围，我却觉得自己很无能。”
木子含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重新置身到那个场景，全身笼罩着一股悲伤低迷的气息。
“明明我学了那么救人的方法，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你懂吗？我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了。”
她说完从包里掏出一根烟，缓缓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
烟雾缭绕里，她仿佛一艘迷途的船只，找不到方向，就此困在了原地。
文月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因为她懂。
懂那种无力的感觉，懂那种无法挽救生命的遗憾和深深的自责。
即便那本身就不可控，可还是会很难受。
人生便是如此：深陷泥沼，难以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