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典魂烛
子时三刻的暴雨冲刷着青石板路,江临川握紧油纸伞穿过湿漉漉的街巷。伞面上绘着半幅《千里江山图》,雨滴在青绿山水中撞出细小涟漪,这柄从当铺阁楼翻出来的旧伞,此刻正散发着诡异的暖意。
转过第七个巷口时,伞骨突然发出脆响。
十八根湘妃竹同时裂开细纹,伞面青绿色彩如活物般扭曲,江临川惊觉脚下积水里浮着暗红色絮状物。他蹲下身用伞尖轻拨,那些红色丝线竟顺着水流缠上他的鞋底。
"这是血灵芝的孢子。"
清冷嗓音从头顶传来,江临川抬头望见巷尾悬着盏琉璃宫灯。穿鸦青色长衫的青年立在灯下,腰间缀着枚残缺的青铜罗盘,右手食指戴着枚蛇纹银戒。
"它们只在将死之人的影子里生长。"青年抬手接住飘落的雨丝,指尖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幽蓝光芒,"跟着你的伞走了三条街,没想到当铺新掌柜这么迟钝。"
江临川眯起眼睛,伞柄内侧刻着的"永夜当铺"西字正在发烫。三天前他收到神秘遗嘱继承这间当铺时,律师只说这里有二十三件未完成的典当契约。
"苏九章,当铺第七任账房。"青年抛来块冰玉令牌,令牌上的蛇形纹路与银戒如出一辙,"你父亲典当半魂镇压的恶灵,昨夜撕破了《山河社稷图》的封印。"
雨势骤然转急,江临川看见伞面缺失的那半幅山水竟在雨中浮现。巍峨宫阙在墨色云层间若隐若现,有赤红蛟龙正撞击着画中楼阁的琉璃瓦。
"当票。"苏九章突然抓住他手腕,银戒上的蛇眼亮起猩红光芒,"你口袋里那张当票在震动,典当者来了。"
青铜门环发出沉闷撞击声时,江临川刚点亮前厅的十二盏鹤形烛台。第七盏烛火突然变成诡异的幽绿色,火苗中浮现出少女苍白的脸。
"我要典当姐姐的婚约。"
穿杏红襦裙的少女跨过门槛,发间金步摇坠着的珍珠沾满泥水。她解下腰间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倒出把混着花瓣的灰烬:"这是沈家与陈家换婚书的时辰,三更天焚毁的龙凤烛残灰。"
苏九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博古架旁,手中账本无风自动:"陈晚晚,典当良缘需以恶果为抵。你想用沈家大小姐的姻缘,换什么?"
"换我兄长活过来。"少女将烛灰撒在黄梨木柜台上,灰烬自动排列成生辰八字,"沈家昨夜送来退婚书,我兄长在醉仙楼顶悬了梁。"
江临川触到烛灰的瞬间,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穿喜服的男子将白绫抛过房梁,褪色的红绸在穿堂风里摇晃成血浪,有漆黑藤蔓从梁柱裂缝里钻出,缠住了悬空的双脚。
"典当成立。"
苏九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临川看见账本浮现出暗金字迹:丙子年七月初七,典当沈如霜姻缘线,换取陈景云还阳三日。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蘸取烛灰,在契约按下指印的刹那,第七盏烛火轰然炸开。
幽绿火焰裹着个纸人落在柜台,纸人穿着天青色素面长衫,心口位置晕着团朱砂色。江临川注意到纸人腰间玉坠刻着"景云"二字,裂纹正好贯穿整个"云"字。
"当铺的规矩。"苏九章将纸人装入鎏金匣,"活人典当需取一魄为引,三日后验货交割。"
暴雨在寅时初歇,江临川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发现她罗裙下摆绣着圈不起眼的暗纹。当更夫敲响五更锣时,他猛然想起那纹样在当铺地窖见过——装殓横死之人的槐木棺椁上,全是这样的镇魂符。
苏九章擦拭着蛇纹银戒突然开口:"陈景云不是自缢。"
他展开的账本上,原本的"还阳三日"正在渗出血珠,字迹扭曲成"借尸还魂"。江临川握紧柜台下的乌木镇纸,想起父亲笔记里提过的禁术:以至亲血脉为祭,用婚约者的心头血画阵,可令亡者借他人躯体还阳。
第七盏鹤形烛台突然发出爆裂声,幽绿火苗中浮现出沈府景象。穿嫁衣的新娘正在对镜梳妆,镜面映出的却是陈景云的脸。
琉璃宫灯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晃,沈府镜像突然扭曲成漩涡。江临川下意识抓住苏九章手腕,却触到他袖口冰凉的青铜罗盘。那些锈蚀的刻度硌在掌心,竟与当铺地窖里那口镇魂钟的纹路如出一辙。
"纸傀术。"苏九章甩开他的手,银戒在烛台上擦出火星。迸溅的火星凝成赤金丝线,将炸裂的第七盏鹤形烛台重新缠绕成型,"有人用陈景云的八字扎了替身傀,借沈家小姐的婚宴偷梁换柱。"
镜中新娘突然转头,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嵌着两枚铜钱。江临川看到铜钱上的"景和通宝"字样,猛然想起陈家在民国时期正是景和钱庄的主人。那些浸泡过尸油的铜钱,此刻正在镜中人的眼眶里幽幽发亮。
苏九章突然将鎏金匣拍在柜台,匣中纸人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江临川看到纸人心口的朱砂渗出血珠,在地面蜿蜒成符咒形状——正是地窖槐木棺上的镇魂符倒画。
"陈晚晚在撒谎。"苏九章并指划过血符,符咒突然燃起青碧色火焰,"活人借尸还魂需要至亲血脉不假,但陈景云棺材里装的根本不是尸体。"
暴雨惊雷中传来唢呐声,江临川透过当铺镂花窗看见送亲队伍。沈府的灯笼在雨幕中漂浮如血泡,新娘盖头被狂风吹起,露出与陈景云八分相似的面容。更诡异的是送亲者皆着玄色寿衣,抬着的花轿分明是口刷朱漆的柏木棺材。
苏九章突然将蛇纹银戒按在江临川眉心。刺骨寒意窜入颅脑的刹那,他看见三日前醉仙楼顶的真实场景:陈景云根本不是自缢,而是被五根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倒吊在房梁。穿杏红襦裙的少女蹲在血泊中,用兄长指尖血在房柱画满招魂咒。
"陈晚晚用亲哥献祭,想借沈如霜的纯阴命格养尸。"苏九章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江临川看见沈府地底伸出无数漆黑藤蔓,正顺着花轿缝隙钻进新娘嫁衣,"三天后子时若是让她结成冥婚,赤蛟就能借阴煞冲破《山河社稷图》封印。"
江临川握紧伞柄,发现伞面破损处正在渗出青绿色汁液。那些汁液滴落在地竟长出细密菌丝,菌丝顶端绽放的血灵芝喷出猩红孢子——与巷口遇到的完全一致。
"拿着这个去截花轿。"苏九章抛来半块残缺玉珏,断口处隐隐浮现星图纹路,"沈如霜左肩有朱砂胎记,用玉珏贴上能暂时封住尸气。若是让藤蔓钻进心脉..."他突然噤声,银戒上的蛇眼红光暴涨。
江临川冲进雨幕时,伞面《千里江山图》突然活过来。墨色山水中游出条赤金鲤鱼,跃入雨帘化作渡船。他踏上船头的瞬间,身后传来苏九章难得的情绪波动:"江临川!别碰那些菌丝!"
渡船撞散送亲队伍时,江临川看见漫天纸钱都印着景和钱庄的徽记。花轿中伸出缠满菌丝的手,新娘盖头下传来陈景云与沈如霜混杂的哭声。他扯下盖头时呼吸骤停——沈如霜的嫁衣内衬竟缝满陈家族谱,那些名字正顺着金线往她心口钻。
玉珏贴上新娘左肩的刹那,菌丝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江临川突然被拽进混乱记忆:十五岁那年父亲失踪前夜,曾在书房烧毁半本族谱,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陈景云"的名字。
"原来江家与陈家三代世仇..."他徒手撕开嫁衣内衬,族谱上浸染的尸油沾了满手。沈如霜突然睁眼,瞳孔分裂成双瞳,口中发出的却是陈晚晚的声音:"江掌柜来得正好,你们家欠的血债该还了。"
赤蛟虚影在云层中翻滚,伞面《山河社稷图》开始片片剥落。江临川将玉珏狠狠按进新娘心口时,听见苏九章在暴雨中吟诵的往生咒。青铜罗盘从当铺方向破空而来,盘面二十八宿星图正与玉珏断口的星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