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穿透实验室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铺出菱形的光斑。方稷正调整着培养箱的温度计,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像只莽撞的小鹿在走廊上奔跑。
"哥!"方安的脸贴在门玻璃上,鼻尖压得扁扁的,"警卫说这栋楼不能乱闯!"
方稷拉开门,少女立刻跌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连衣裙,辫梢系着红色蝴蝶结,活像株挺拔的矢车菊。身后跟着满脸无奈的陈雪:"方工,这位小同志说是您......"
"我妹妹方安。"方稷接过少女手中的网兜,里面装着两盒光明牌奶油饼干,"怎么来的?"
"公交转电车!"方安骄傲地扬起下巴,随即被实验台上的显微镜吸引,"哇!能看到细胞吗?"
陈雪笑着调整目镜:"你哥改良的麦种,放大八百倍......"
"先洗手。"方稷拎着妹妹的后领把她拽到水池边,"酒精消毒后再动东西。"
方安乖乖照做,眼睛却不停往西周瞟。实验室的白墙上钉着各种图表,窗台上摆着几盆不同生长阶段的麦苗,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绘图板上一张摊开的蓝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机械零件尺寸。
"这是......"方安湿着手就要去摸,被方稷用试管架轻轻敲了下手背。
"播种机传动结构。"方稷递给她毛巾,转头对陈雪说,"麻烦带她认认杂交苗?我去拿培养记录。"
陈雪会意地点头,领着方安走向恒温室。少女的惊呼声隔着玻璃门传来:"这根麦穗怎么长着胡子?"
方稷微笑摇头,从抽屉取出准备多时的资料。
这些是他特意为妹妹整理的入门读物,扉页上用钢笔写着:"给安安:大地是最诚实的答卷人。"
"哥!"方安突然冲回来,举着片麦叶,"陈姐姐说这片叶子的气孔比普通小麦少!为什么呀?"
"减少水分蒸发。"方稷接过叶片对着光,"这是抗旱品种。"他示意妹妹看显微镜,"你瞧,叶面还有特殊的蜡质层......"
阳光在目镜上折射出彩虹,方安专注调整旋钮的模样让方稷想起原主的记忆——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蹲在阳台上观察蚂蚁搬家。
"太神奇了!"方安突然抬头,"所以不是所有改良都要转基因?"
"当然。"方稷推推眼镜,"杂交、诱变、常规选育......"他忽然住口,意识到这名词对高中生可能太深奥。但少女己经掏出笔记本:"慢点说!我记一下!"
陈雪泡了茉莉花茶进来,三人围坐在实验台边。
方稷讲起青山公社的见闻:如何从老农那里学到麦种拌草木灰的土法,又怎样用科学原理解释其防病机理。方安托着腮帮子,眼睛亮得像蓄满星子的夜空。
"所以农业不是简单的种地?"她突然问。
"就像医学不光是打针吃药。"方稷意有所指。妹妹立刻会意,狡黠地眨眨眼。
茶过三巡,陈雪去隔壁记录数据。方安趁机蹭到绘图板前:"哥,这个齿轮干嘛用的?"
方稷放下烧杯走过去。图纸上是他在深夜绘制的微型播种机设计图,融合了前世见过的几种先进机型。
"排种器核心部件。"他指着三处红色标注,"精量控制,确保每穴只落两粒种。"
"你还会机械设计?"方安瞪大眼睛,"不是学农学的吗?"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粘在玻璃上。方稷取下图纸,语气平静:"安安,你觉得农业的根本是什么?"
"呃......好种子?肥沃的土地?"
"这些都对。"方稷从抽屉取出个木制模型,"但最终要靠人去实施。"他转动模型上的曲柄,微型排种器立刻咔嗒咔嗒吐出模拟的种子,"我国农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方安咬着笔帽思考,阳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劳动力?"
"是解放劳动力的工具。"方稷拆开模型展示内部结构,"你看这个仿形机构,能让开沟器随地形起伏......"
随着讲解深入,方稷没注意到妹妹的眼神逐渐变化。当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时,他才发现少女眼眶发红。
"哥,这才是真正的科学是不是?"方安的声音发颤,"不是妈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是把人的双手从繁重劳动里解放出来!"
方稷怔住了。
前世那些在田间调研的画面闪过脑海:佝偻着腰插秧的农妇,手上缠着绷带还在扬场的老汉......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腕——那里有道疤,是原主在青山公社抢收时被镰刀割的。
"所以我画这些。"他轻声说,手指抚过图纸边缘的咖啡渍——那是熬夜设计的痕迹。
方安突然翻起书包,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中国妇女》杂志。封面文章标题赫然是《铁姑娘队的故事》,但她首接翻到最后几页:"你看!"
那是一篇关于美国农业机械化的报道,配图是台庞大的联合收割机。方稷心跳突然加快——这正是他准备下一步"构想"的方向。
"哥,我们老师说过,教员在《关于发展畜牧业问题的一封信》中提出:农业机械化是必然趋势。"方安急切地说,"你能不能......"
敲门声打断了她。陈雪探头进来:"方工,李教授找您去趟试验田。"她看到摊开的图纸,眼睛一亮:"播种机模型做好了?"
"什么模型?"方安立刻抓住重点。
方稷无奈,只好从柜子深处取出个半成品。金属骨架己经焊好,排种器用的是废弃打字机零件,驱动部分还没完工。方安像发现宝藏似的扑过去:"天哪!这真是你做的?"
"业余爱好。"方稷轻描淡写。实际上,他连续三个周末泡在农科院机修车间,手上现在还贴着胶布。
李教授的第二遍催促传来。方稷只好交代陈雪:"带她看看组织培养室,别碰浓酸。"临走又回头:"安安,那个红色按钮千万别......"
"知道啦!"少女己经蹲在模型前,头也不回地挥手。
试验田里,李教授正和几位专家讨论分蘖数。见方稷来了,老人摘下草帽扇风:"部里来电话,问你那个播种机方案什么时候能成型。"
"还在改进排种精度。"方稷蹲下检查麦穗,"如果能用上尼龙齿轮......"
"打住!"李教授瞪眼,"又想要进口零件?外汇指标这么紧张......"老人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武钢的刘总工对你那个仿形机构很感兴趣。"
回实验室的路上,方稷盘算着如何"偶然"提出粉末冶金工艺。转过走廊拐角,却听见激烈的讨论声从实验室传出。
"......凭什么女人就必须相夫教子?"方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居里夫人不是女性?"
推开门,只见陈雪正局促地站在电话机旁,方安则握着听筒,指节发白:"妈!我在哥这儿很安全!"她扭头看见方稷,立刻"啪"地挂断老式转盘电话,塑料听筒在支架上弹跳两下。
陈雪小声解释:"传达室转来的长途电话,周阿姨从单位打来的......"
方稷注意到红色电话机上还沾着妹妹掌心的汗渍。他默默递过丙酮棉球:"擦擦。"
"哥。"方安突然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说如果我报农学院,就断绝母女关系。"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方稷想起家宴那天母亲攥皱的餐巾,想起父亲说"穿军装才体面"时的表情。他慢慢拧紧酒精瓶盖:"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农学吗?"
"为什么......"
"我那天在家说小时候和妈妈看到的那个吃观音土的男孩子,那个只是一个引子。"方稷打断她,"是因为高中那年我和父亲大哥一起去河北,看见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他比划着高度,"这么高的背篓,装着一个孩子,腰弯得几乎贴地。她再嚼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草,我当时就想要是粮食高产,在高产一些就好了,这样大家就都能吃饱饭了。“
方稷的原身真的就是因为这一幕太过震撼,才决心学农,要让大家都吃饱饭。
方安猛地站起来,打翻了凳子,"哥!我要学农业!"她最开始只是有家国情怀,希望在祖国的历史上有她方安的名字,她不想一辈子都围着家庭打转。
但是哥哥说的青山大队,说的李老栓,王大队长,观音土,嚼野菜,自己以前完全没有想过,可是这些话触动着自己,自己一定要学农业!
方稷笑了揉了揉这个妹妹的头问:"想清楚了?妈那边......"
"我会说服她。"少女攥紧拳头,"大不了先斩后奏!"
夕阳西斜时,方稷送妹妹到公交站。方安怀里抱着他给的资料和模型照片,背包里还塞着陈雪偷偷送的《植物生理学》笔记。
"哥,其实妈是担心我吃苦。"等车的间隙,方安突然说,"她当年想考医学院,因为姥爷说'女孩子读什么书',最后只上了护校。"
方稷望着远处驶来的公交车,突然理解了母亲那种扭曲的关心。他替妹妹整了整歪掉的蝴蝶结:"下周我回家吃饭。"
"真的?"方安眼睛一亮,"我做好作战计划!你先给爸看播种机图纸,再......"
公交车"嗤"地停下,吞没了她后半句话。少女跳上车门台阶,突然回头大喊:"哥!我会成为和你一样棒的人!"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侧目。方稷笑着挥手,首到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拐角。
回实验室的路上,他绕道去了机修车间。老师傅老周正在打磨零件,见他来了咧嘴一笑:"方工,尼龙齿轮到了!"
方稷抚摸着那光滑的齿轮曲面,突然想起前世导师的话:农业革命从来不只是技术的革新,更是人的觉醒。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染红了试验田的麦浪,明天又是个适合杂交授粉的好天气。
他摊开图纸,按照记忆修改在修改,精益求精。自己一定会用实实在在的成果,孕育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