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撕开六月午后的闷热,教学楼走廊里飘着撕碎的草稿纸,像白色蝴蝶在穿堂风里打旋。林语溪攥着成绩单的手指节发白,红笔写就的分数像块烧红的烙铁,把 “446” 这个数字烫进视网膜。她盯着隔壁班苏逸辰的背影,看他的肩膀在人群里微微颤抖,突然想起三天前他们还在操场看台偷偷吃冰棍,讨论着 X 市那所开满紫藤花的大学。
“语溪,你看这个。” 苏逸辰当时用冰棍棍在水泥地上画着地图,“从宿舍到图书馆要穿过整片樱花林,听说秋天枫叶红得像晚霞。” 他手腕上的银色手链随着动作轻响,那是他去省城参加体育考试回来林语溪送的,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此刻这串手链却像道无形的枷锁,随着成绩单上刺眼的分数,重重勒在她心上。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溯,去年冬天,林语溪因感冒发烧在宿舍昏睡。苏逸辰得知后,顶着鹅毛大雪跑遍半座城镇,只为买到她最爱喝的那家粥店的皮蛋瘦肉粥,整个镇子,只有这一家会做皮蛋瘦肉粥,因为属于广式风味,当地人并不是很喜欢喝,所以,卖的并不好,每天只做一点点,但是林语溪不同,她从第一次喝,就爱上了这个味道,一次能喝三碗都觉得不过瘾。有这个皮蛋瘦肉粥,给他红烧排骨她都不愿意换。当他全速奔跑着到店里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一碗,本来老板娘是想留给自己喝的,但是苏逸辰央求卖给他。外面天气很冷,他又担心粥会凉了,首接塞进怀里,贴着肚皮那一层,就是为了保持粥的温度。当苏逸辰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粥出现在宿舍楼下时,睫毛和围巾上落满雪花,鼻尖冻得通红,可眼神里满是对她的关切。
“走吧。” 苏逸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他伸手要去牵林语溪,却在半空顿住,仿佛突然意识到他们不再是偷偷恋爱的高中生。毕业的铃声己经响过,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教室传来桌椅挪动的哗啦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林语溪任由他拉着往校外走,帆布鞋踩过满地斑驳的树影。阳光透过大槐树的缝隙洒下来,在苏逸辰后颈烙下细碎的光斑,她突然发现他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的晒伤痕迹,像道未愈的伤口。记忆突然闪回最后一次运动会那天,她站在场边为他加油,看他在跑道上冲刺时扬起的尘土,还有那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背心。那一天,苏逸辰拼尽全力,在最后一刻超越对手,拿下关键分数。他冲过终点后,第一时间望向看台上的林语溪,眼神中满是骄傲与喜悦,还对着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他们走过常去的小商店,店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飘出熟悉的茉莉茶香。林语溪想起每个晚自习后,苏逸辰都会绕路给她买杯三分糖的糖水梨,说怕她长痘。此刻玻璃橱窗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却显得那么疏离。苏逸辰的步伐比往常慢了许多,他的运动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要去哪里么?” 林语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她看着苏逸辰紧抿的嘴唇,发现他下嘴唇不知何时咬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丝。路边的法国梧桐在风中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苏逸辰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苏逸辰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带起一阵热风。林语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狠狠搂进怀里。熟悉的洗衣粉味道混着汗水气息扑面而来,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是擂鼓般震得她耳膜生疼。肩膀处传来温热的湿意,苏逸辰的身体在颤抖,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你怎么了?” 林语溪慌了神,伸手去推他却纹丝不动。苏逸辰的胳膊像铁钳般紧紧箍着她,仿佛稍一松手就会失去全世界。她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喷在她颈侧,带着滚烫的温度。路边偶尔有行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林语溪却顾不上这些,满心都是突如其来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苏逸辰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松开手时,林语溪看见他通红的眼眶和睫毛上未干的泪珠。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隔着整个银河。苏逸辰伸手想擦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却在碰到她脸颊的瞬间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语溪,我对不起你。” 苏逸辰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鞋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我不上学了,我要去当兵,我食言了,咱们不能去同一个城市了,我也不能陪着你了。”
这句话像块巨石砸进林语溪心里,震得她眼前一阵发黑。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阳光也变得刺眼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曾在星空下许下的诺言,那些关于未来的憧憬,此刻都在这句话面前支离破碎。
“啥?” 林语溪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颤抖得厉害,“你是刚刚看到了你的成绩决定的吗?你的成绩并没有差到无可救药啊,T市的师范学院还是可以上的啊,她盯着苏逸辰躲闪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逸辰摇摇头,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在脸颊上划出两道闪亮的痕迹。“不是的,语熙。” 他第一次叫错她的名字,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其实考试完我就决定了。那天考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我连题目都没看懂,语文的作文我更是没有写完,我就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抬手狠狠擦了把脸,把泪水连同脸上的汗水一起抹掉。
“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苏逸辰蹲下身,随手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我哥在省城读大学,助学贷款还没还完。上个月我妈晕倒在地里,查出来是贫血,医生说要多补营养,可她连鸡蛋都舍不得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林语溪也跟着蹲下,她看见苏逸辰画的歪歪扭扭的房子,窗户上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让她想起去年冬天,苏逸辰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去兜风,路过苏逸辰家门口,那间漏风的土坯房,苏逸辰说每天晚上,他妈妈把仅有的热水袋塞进他被窝,自己却裹着那床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的棉被。那时,苏逸辰就暗暗发誓,他一定不能再让父母再这么辛苦下去了,他也长大了,他应该为父母分担一些了。
“当兵不仅不用花钱,每个月还有补贴。” 苏逸辰继续说,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苍凉,“我体检都过了,就等着出发的通知。我爸说,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出路......” 他突然苦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原来我们的梦想,抵不过一袋米、一桶油。”
林语溪的泪水汹涌而出,这次她没有去擦。记忆里那个在跑道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光,连眼神都黯淡得让人心疼。她想起他总说要带她去看海,要在海边的沙滩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可现在,那些美好的憧憬都化作了泡影。
“那我们怎么办?” 林语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伸手抓住苏逸辰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即将远去的他,“X 市的大学...... 我们的约定......”
苏逸辰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路边的公交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扑在他们身上。“语溪,你去读师范。”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即便去当兵也是有探亲假的,我只要回来,肯定是从T市的火车站下车啊,我第一时间去看你,另外等你毕业了,再去X市工作,一样可以圆了去X市的梦......”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等我退伍了,我们......”
“你骗人!” 林语溪突然站起来,甩开他的手,“你明明知道,五年时间会改变多少!” 她想起表姐和异地男友分手时说的话,“距离打败的从来不是爱情,是日复一日的孤独。” 此刻这句话像根刺,狠狠扎进她心里。
苏逸辰也站起来,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勾起他们无数甜蜜的回忆。可此刻,那些回忆却像锋利的刀片,在他们心上划出道道伤口。
“我妈昨天还说等忙完这几天,准备点饭菜,让咱们同学在我家聚聚。” 林语溪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还聚什么,即便是一起吃顿饭,也是散伙饭吧” 她看着苏逸辰突然睁大的眼睛,继续说,“原来你们全家,早就商量好了......”
苏逸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语溪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那些瞒着她的深夜长谈,父母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都有了答案。原来,在他考试结束后的那个晚上,全家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抽着旱烟,母亲抹着眼泪,一起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苏逸辰看着父母疲惫的面容,想到哥哥还未还完的助学贷款,最终咬着牙点了头。
“语溪,我......” 苏逸辰伸手想抓住她,却被林语溪躲开。她后退一步,踩碎了脚边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冷漠。
“别说了。” 林语溪弯腰捡起地上的成绩单,纸张被攥得发皱,“我去 T 市读师范,你去当兵。” 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就当...... 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刀,首首插进苏逸辰心里。他看着林语溪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初见那天,她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白色的套裙,从他身边走过,还对他微笑。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明媚,却比此刻温柔千万倍。
“语溪!” 苏逸辰突然大喊,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林语溪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她怕一回头,所有的坚强都会崩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割裂自己的心。
苏逸辰呆立在原地,看着林语溪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转弯处,就像他们曾经的爱情,消失在现实的洪流里。夕阳渐渐西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弯腰捡起林语溪遗落的橡皮筋,粉色的橡胶己经有些褪色,自从那次实验发生意外后,林语溪就剪掉了长头发,但是,她习惯性的在手腕上套一根橡皮筋。蝉鸣声依旧喧嚣,可他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语溪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前往 T 市。她翻出和苏逸辰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笑得那么灿烂,可如今却物是人非。她把照片小心地收进抽屉最底层,试图封存这段记忆。而苏逸辰则在家里等待入伍通知,他每天都去林语溪家附近徘徊,远远地看着她的窗户,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
入伍前一天,苏逸辰终于鼓起勇气给林语溪打了个电话:“语熙,出来一下吧,咱们见一面!”这一次,林语溪没有拒绝,其实,每一天,他都备受煎熬着,她的脑子里都是苏逸辰,那句“就当从来我们没认识过”其实不过是她的气话,怎么可能做到。苏逸辰一见到林语溪,立马把她拥到了怀里“语熙,我想死你了,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林语溪也哭着说,“不生气,我真的做不到,可是,怎么办?”苏逸辰使出浑身解数哄着林语溪,过了好久,林语溪平静了下来,她被苏逸辰说动了,是的,即便是他去当兵,书信来往也是很好的啊,等到她毕业了,苏逸辰也复原了,他们两个还可以在一起。
就这样,苏逸辰抱着林语溪一句话不说,终于,林语溪开口了,“昨天我和我爸去看了一个学校的介绍,在X市,那个老师还保证我能上我喜欢的英语专业,有个姐姐在那里上学,我爸己经去找她们家长了解了学校的情况,还是不错的,所以我决定放弃T市师范学院,去那里,反正你也要离开了,我留在那里也没有啥意思,通知出来了,录取的是物理专业,我的物理是最差的学科,再说我实在不喜欢学物理。”
苏逸辰定定的看着林语溪,好像想把林语溪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好吧,语熙,你去X市,好好的上学,我去部队好好的表现,咱们争取拿到最好的结果,等我去X市找你。”
转眼就到了8月中旬,林语溪找到T市的招生办,咨询沟通退档案事宜,但是,这手续是比较麻烦的,只能等到同学们办理完入学手续后到9月统一办理。无奈,林语溪只能8月16号就出发去X市上学历文凭课程,也就是不属于国家正式的统招,需要等9月份T市师范学院退了林语溪的提取档案后,林语溪再报国家的二批补录才可以入学。这时,林语溪犹豫了,这是真的吗?可以这么操作吗?万一不能录取怎么办?会不会就白上了?出于谨慎起见,林语溪的爸爸带着她各方详细咨询,可以说,这段时间,乘坐了各种交通工具,拜访咨询了很多人。甚至几次苏逸辰给林语溪家里打电话都是林语溪姥姥接的电话,得到的都是语熙不在家出去了的消息,让苏逸辰很是恼火,觉得是不是林语溪还在生他的气,故意不接他电话。
终于有一天,苏逸辰接到林语溪的电话,“明天我就要走了,我爸送我去X市,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本来想临走前见你一下,因为我这个学习的事情比较特殊,我爸爸天天带着我去了解和咨询,实在没时间见你了,你照顾好自己。” 林语溪说完,苏逸辰像是傻了一样,电话这边一句话也不说,他木在那里了。他曾经很多次在脑海里想象离别,没想到,是这样的。等了很久,苏逸辰只回了一个字:“嗯。”电话两边继续保持安静,苏逸辰哽咽着说,“你爸送你,我就不方便送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给我写信,给我详细地址……” 此时,苏逸辰又感觉有好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叮嘱了一下林语溪,便默默的放下了电话。第二天,林语溪再爸爸的陪同下,提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前往X市的列车,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脑海里全是苏逸辰的身影。而苏逸辰此时站在自家地里,望着远方,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