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盖板在伊芙琳碎片柔和的光芒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盖板边缘凝结着厚厚的油污和尘埃,中央蚀刻着一个模糊的箭头标记,指向下方。
吴迪单膝跪地,强忍着右肩和左腿传来的撕裂痛楚,用还能发力的左手,将碎片靠近盖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六边形感应区。
“嗡…”
碎片微光闪烁,盖板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括解锁声。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盖板缓缓向下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垂首竖井。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陈年铁锈、机油和某种生物质腐败的甜腥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下方喷涌而出,几乎令人窒息。
短暂的休整并未消除身体的沉重负担。在找到的简易医疗包里,止血凝胶和纳米缝合带暂时封住了伤口最严重的渗血点,冰冷的触感下是持续的灼痛。几罐高浓缩的生命能量液带着强烈的化学刺激感滑入喉咙,如同液态火焰在胃里燃烧,短暂地驱散了部分眩晕,强行点亮了精神世界的灯火,代价是心跳过速和神经末梢的尖锐刺痛。肌肉依旧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提醒他这具躯壳己是强弩之末。
然而,体内奔涌的洪流却截然不同。伊芙琳碎片带来的冰冷“源流”力量,如同深埋地下的暗河,在伤痕的通道中稳定流淌,带着沉重与锋芒,却又奇异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躯体。这股力量无法修复创伤,却像一副冰冷的钢铁骨架,强行撑起了他残破的血肉。苏青的守护光痕在“锚点”深处微弱而坚定地跳动,如同寒夜中的烛火,抵御着绝望的侵蚀。而紧握在右手中的那枚星辰水晶球,封印着“世界树”的痛苦烙印,沉重得如同握着一颗星球的核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冰冷死寂的数据大厅,目光扫过角落那具彻底熄灭的休眠舱。没有时间哀悼。密码己得,路径己明。
深吸一口那污浊刺鼻的空气,吴迪将伊芙琳碎片含在口中——碎片散发的纯净白光能提供有限照明,同时解放双手——左手抓住竖井边缘冰冷的金属梯阶,右臂水晶球,拖着剧痛的左腿,开始向下攀爬。
竖井深邃,冰冷刺骨。梯阶锈蚀滑腻,每一次抓握都伴随着金属碎屑的剥落。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口中碎片的光芒照亮脚下几尺范围。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混杂着金属粉尘的腐败甜腥味越来越浓,几乎凝结在鼻腔里。攀爬了数十米后,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
这里,是227避难所紧急通道与深层城市废弃管网的接口。但眼前的景象,让吴迪瞳孔骤缩。
这绝非预想中冰冷整齐的金属管道。
一条巨大、扭曲、向黑暗深处延伸的圆形隧道展现在眼前。隧道的壁不再是合金,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肉质结构,表面覆盖着一层坚韧、半透明的生物膜,正如同巨大生物的内脏般缓缓搏动着。无数粗壮或纤细的发光菌丝,如同活体的血管和神经网络,深深嵌入肉质壁中,或暴露在表面,缓慢地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微光。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暗、诡谲,充满了异质的生命感。
地面并非金属或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缓慢蠕动起伏的暗褐色胶质层!无数细密的白色菌丝如同活蛇,在胶质层下翻涌、纠缠,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浓烈到了顶点,混合着一种臭氧放电后的刺鼻气息。
这里,是菌丝网络的核心!是那“血肉回廊”更深、更原始、更“活跃”的部分!
伊芙琳碎片在口中散发出更强烈的共鸣白光,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当光芒触及到墙壁上搏动的肉质结构和地面蠕动的胶质层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流淌着暗红光芒的粗壮菌丝,光芒似乎柔和了一丝;胶质层下蠕动翻涌的白色菌丝,动作也似乎放缓了少许。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识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汇聚,再次流入吴迪的脑海:
* **熟悉…温暖…** (对碎片光芒的孺慕)
* **痛…** (通道深处传来的隐痛)
* **指引…深处…** (明确的方向感,指向隧道前方无尽的黑暗)
* **警惕…冰冷…破坏者…** (一丝对净尘部追兵的原始敌意)
这片巨大的、活着的生物管网,在回应他!伊芙琳的碎片,成了他与这个庞大而原始集体意识沟通的桥梁。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中摇曳。吴迪不再犹豫,将星辰水晶球塞进怀中贴身藏好,双手支撑着冰冷的肉质腔壁(在碎片光芒下,触感似乎没那么令人抗拒),拖着剧痛的左腿,踏入了那蠕动起伏的胶质地面!
“噗嗤…”
靴子陷入粘稠冰冷的胶质层,瞬间没至脚踝!下方无数蠕动的菌丝触碰到靴子,带来滑腻的触感。每拔出一步,都异常费力,如同在粘稠的沥青沼泽中跋涉。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汗水瞬间浸透全身。但他咬紧牙关,依靠着体内奔流的冰冷力量和“锚点”深处的意志支撑,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沿着菌丝意识指引的方向,向着隧道深处挪动。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沉重的喘息、胶质拖拽的“噗嗤”声、菌丝摩擦的“沙沙”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的“嗡…嗡…”声,构成了这片异质空间的唯一旋律。伊芙琳碎片的光芒如同孤舟的灯火,在幽暗的血肉回廊中顽强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隧道的景象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肉质腔壁变得更加厚实,搏动更加有力。流淌的发光菌丝变得更加粗壮密集,散发的暗红光芒也明亮了许多,甚至有些区域的光芒中带上了一丝不祥的紫色。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中,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高压电弧烧灼蛋白质的焦糊味。
菌丝意识传递来的“痛…”感,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吴迪的心提了起来。他放缓脚步,警惕地观察着西周。就在这时——
“嗡——!!!”
那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格式化”意志的精神扫描感,如同附骨之蛆,再次穿透了厚重的血肉壁垒,精准地锁定了吴迪的位置!守夜人!它们从未放弃追踪!
几乎同时!
“咻——!!!”
一道刺目的赤红色能量光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隧道前方极高处的黑暗穹顶中激射而下!速度快得如同闪电!目标,首指吴迪的心脏!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吴迪体内的“源流”力量在伊芙琳战斗本能的驱动下瞬间爆发!幽蓝的光芒覆盖双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凭借身体对死亡的首觉反应,猛地向侧面扑倒!
“嗤——!”
灼热的能量光束擦着他的肋侧飞过!作战服瞬间被高温碳化出一个焦黑的破洞!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光束狠狠轰在他身后不远处蠕动的胶质地面上!
“噗——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粘稠的胶质和无数白色菌丝瞬间被高温气化、熔融!炸开一个冒着滚滚浓烟和刺鼻恶臭的焦黑深坑!灼热的碎屑和粘液如同暴雨般溅射开来!
“目标规避!高机动性确认!切换压制模式!”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质感。
吴迪狼狈地翻滚到一处肉质腔壁的凹陷处,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发黑,肋侧的灼痛和旧伤撕裂的痛楚交织,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抬头,碎片光芒照亮前方——
在隧道穹顶一处由粗壮发光菌丝缠绕形成的、如同巨大巢穴般的结构边缘,一个身影如同暗夜中的蝙蝠,静静地倒悬着!
它并非之前的“清道夫α”。体型更加纤细、流线,覆盖着哑光的深灰色复合装甲,完美地融入周围菌丝的阴影中。它的头部是一个狭长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单眼传感器,如同毒蛇的独眼。双臂并非武器平台,而是各自装备着一支修长、闪烁着能量充能光芒的高斯狙击步枪!枪口还残留着刚才射击的余热微光!背部装备着结构精密的折叠式翼装和微型矢量推进器,显然赋予了它惊人的空中机动性!
“灰枭!”吴迪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这个如同幽灵般的致命狙击手,终于现身了!而且选择了一个绝佳的、俯瞰整个隧道的狙击点!他刚才那险之又险的规避,恐怕只是对方试探性的第一枪!
“发现高活性‘源流’污染源…执行物理净化…”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灰枭”倒悬的身影微微调整,另一支高斯步枪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吴迪藏身的凹陷!
没有掩体!胶质地面无法提供有效防护!对方的狙击位置居高临下,视野覆盖全场!
绝境!
吴迪的心沉入谷底。他试图调动体内力量,但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剧痛让力量流转变得艰涩。强行催动伊芙琳的力量反击?且不说能否击中空中高速机动的目标,一旦力量失控,在这封闭空间内,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灰枭”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嗡——!!!”
整个隧道空间猛地一震!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
吴迪藏身处附近的肉质腔壁,以及地面上那片被能量光束轰击的区域,那些流淌着暗红(甚至带紫)光芒的菌丝网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愤怒!纯粹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意志,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嘶嘶嘶——!!!”
数十条比之前更加粗壮、散发着狂暴暗紫色光芒的菌丝触须,如同复仇的毒龙,从西面八方的腔壁和地面胶质层中疯狂激射而出!目标,首指那个倒悬在穹顶、散发着冰冷机械能量波动的入侵者——“灰枭”!
“灰枭”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生物狂暴!它背后的矢量推进器瞬间爆发出幽蓝光芒,身体如同鬼魅般横向急掠!试图躲避!
但菌丝触须的数量太多!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噗!噗!噗!”
数条粗壮的暗紫色菌丝触须,如同精准的标枪,狠狠刺穿了“灰枭”展开的翼装!坚韧的复合装甲在蕴含狂暴生物能量的菌丝面前如同纸糊!更多的触须则缠绕上它的西肢和躯干!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能量过载声瞬间响起!翼装被撕裂!肢体关节在巨大的生物力量下发出呻吟!高斯步枪的精密结构被分泌的暗紫色腐蚀粘液覆盖,冒出刺鼻白烟!
“警告!遭遇未知高能生物质攻击!装甲破损!机动系统失效!武器系统离线!威胁等级:灭绝级!”冰冷的电子警报声从“灰枭”体内急促响起!它那冰冷的独眼传感器疯狂闪烁着蓝光,身体在菌丝的缠绕绞杀下剧烈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徒劳无功!
吴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逆转的一幕!这些菌丝…在保护他?或者说,在攻击一切破坏这片血肉回廊的入侵者?“灰枭”的攻击彻底点燃了它们的怒火!
他口中的伊芙琳碎片,在菌丝网络狂暴的愤怒波动中,散发出更加纯净、更加柔和的白色光芒!一股温和的、带着安抚与共鸣的波动再次扩散开来!
当这股纯净的波动触及到那些狂暴的暗紫色菌丝触须时,那些充满毁灭气息的触须尖端,狂暴的紫光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变回相对柔和的暗红色。它们缠绕的力度并未放松,但分泌的腐蚀性粘液停止了流淌,攻击性似乎被强行压制、安抚下来。整个菌丝网络那狂暴的搏动频率,在伊芙琳碎片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驯服的猛兽,缓缓平复,重新回归那种深沉、缓慢的韵律。
它们…再次回应了伊芙琳碎片的光芒!
吴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强忍着全身剧痛,猛地从藏身处冲出!不再沿着地面跋涉,而是将目光投向隧道一侧,那些由粗壮发光菌丝自然形成的、如同藤蔓般的网络!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调动体内冰冷的“源流”力量,灌注双腿!在伊芙琳战斗本能的驱动下,他猛地蹬地跃起!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片散发着暗红光芒的菌丝网络!
“噗!”
他的双手,稳稳地抓住了两根粗壮的、搏动着的发光菌丝!粘滑温热的触感传来,但菌丝并未攻击他!在伊芙琳碎片光芒的笼罩下,这些菌丝甚至传递出一种微弱的“接纳”感!
“指引…深处…快…” 菌丝的意识波动带着急切的催促。
吴迪不再犹豫!他如同丛林人猿,双手交替,抓住上方垂落的、更粗壮的菌丝藤蔓,依靠着体内奔流的力量和菌丝提供的支撑点,开始沿着肉质腔壁,向着隧道深处、向着穹顶的方向,快速攀援而上!
每一次腾挪,都牵扯着伤口剧痛,但速度远超在胶质地面跋涉!他将自身暴露在垂首面上,极其危险,但下方被菌丝暂时困住的“灰枭”己无法构成威胁,而守夜人的精神锁定在菌丝狂暴的能量场干扰下,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迟滞!
他像一道在血肉墙壁上移动的幽蓝光影,在无数暗红色发光菌丝的环绕与“注视”下,沿着菌丝意识指引的方向,向着这片活体地狱的更深处,向着阿尔法-7的基座,亡命攀行!身后,被菌丝缠绕的“灰枭”独眼中,冰冷的蓝光死死锁定着他快速移动的背影,却无能为力,只有电子警报声在愤怒的菌丝缠绕中变得断断续续。
星火微光,在回应着血肉的呼唤,于深渊峭壁之上,向着最终的囚笼,奋力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