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陈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那风雪灌满肺腔、粉红泡沫从口鼻溢出的窒息感，第五世的终结，如同未散的梦魇，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挣扎着坐起，借着破庙顶棚漏下的惨淡月光打量自己：一具瘦骨嶙峋的少年躯体，裹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破烂单衣，手脚布满冻疮与污垢。万幸，西肢健全，没有残疾。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滚开！臭虫！这是老子的地盘！” 伴随着石块砸在草堆上的闷响，角落里几个更显凶悍的乞丐恶狠狠地瞪来。
陈莹沉默地挪到更冷、更漏风的庙门口，蜷缩起来。争？那是前几世死得最快的蠢货。活下去，才是唯一目标。
风雪中的窒息感、肺叶被无形之手攥紧的剧痛……第五世终结的画面反复闪回。但这一次，另一个片段也顽强地挤入脑海——她那时叫阿草，拖着同样高热的病体，凭着童养媳世界里模糊的记忆，辨认出岩缝里顽强生长的叶片长着锯齿的草药。缓解着孩子们的病痛！尽管她最终未能逃脱肺水肿与风雪的吞噬，但那一刻——哪怕是薄弱的、模糊的“知识”切实地、微弱地改写了死亡进程！它让濒死的孩子们，多了一丝喘息之机！
一股电流般的明悟贯穿陈莹的意识！五世的死亡，不仅带来了“弱小即死”的教训，更在第五世阿草的身上，揭示了一条从未清晰认知的真理：知识——尤其是能保命的知识，是可以在轮回中携带的火种！它微弱，却能真正撼动死亡的阴影！
活下去，更要‘活得好’？不！远远不够！一个更清晰、更强烈的念头在她灵魂深处咆哮：要学！要拼命地学！学那些能对抗死亡、能改写命运轨迹的真本事！医——能救命，能自保，能让她在未来的轮回中，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目标从未如此明确。学医！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铁壁。乞丐求医？痴人说梦。
接下来的日子，是生存与碰壁的交织。她像野狗般在街巷翻找残渣，同时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城镇。最终，她的目光锁定了城镇中的几家医馆。
一个个来，只要有心，总有医馆会收下她的！陈莹选择了一家，鼓起勇气，在病人少时靠近门槛几步外，声音清晰：“老爷，小子想学本事，求口饭吃……” 话未说完，扫帚劈头盖脸打来。“滚！臭要饭的！污了地方！” 坐堂大夫眼皮都没抬。
陈莹寻找着机会去了下一家，她学乖了，离得更远，等伙计倒药渣时开口。伙计嗤笑：“学医？你？认字吗？撒泡尿照照！” 一盆脏水泼在脚边。
第三次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陈莹观察了很久，他对待穷苦百姓的态度也很慈善，试试！在黄昏，人少时。陈莹鼓起勇气上前，掌柜皱眉，疲惫中带着不耐：“小乞丐，学医需保人、束脩、身家清白。你……唉，快走吧。” 门无情关上。
身份！这是无法逾越的天堑。每一次碰壁，都像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但第五世轮回里，苦齿草带来的那微弱却真实的喘息，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灯塔，让她在绝望的寒潮中死死抓住一丝暖意。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但医，必须学！轮回赋予的不仅是死亡，更是永不枯竭的耐心和重来的机会。
她开始更精细地观察，听到有人再说起和药堂有关的话题时，总竖起耳朵，收集着信息。最终，“仁济堂”成为目标。林守仁大夫有一颗仁心慈心，在穷苦百姓之中名声最好，空有一个独女林素心。一个无子的老大夫，一份需要托付的祖业。她看到了机会！
她成了仁济堂黎明与黄昏的幽灵。天未亮透，寒气最重时，她己用破布扎成的简陋扫帚，将门前污水落叶清扫干净，连门板都擦拭一遍，然后蜷缩在角落里。伙计开门时，惊讶地看着干净的地面，看看角落的身影，最终没再呵斥。第二天，第三天……无论风雨，开门时门前总是整洁的。她退到最远的街角，只用那双过于沉静、充满渴盼的眼睛望着药铺。
这份超出年龄的“懂事”和无声的“诚意”，像细小的水滴，侵蚀着林守仁心头的坚冰。他看在眼里，女儿素心也轻声问：“爹，那孩子……天天来扫地？” 林守仁捻须，目光复杂：“心性少见……可惜，没根脚……”
真正的转机，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降临。仁济堂人满为患。
混乱中，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喊冲入：“林大夫！救命！我的宝儿！” 孩子小脸通红，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牙关紧咬，眼珠上翻！
“急惊风！快！” 林守仁脸色煞白，急施针后写方：“取‘钩藤’三钱，‘羚羊角粉’一分！急煎！”
伙计冲向药柜，翻找片刻，面无人色：“老、老爷！钩藤……用完了！”
妇人瘫倒哀嚎。林守仁握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无力。没有钩藤，孩子生机渺茫！时间……没有了！
就在这窒息般的死寂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清晰、稳定、音量恰到好处的声音在后门角落响起：
“林大夫！抽搐发热！您看这个草，能不能顶一阵？”
声音不大，却如石破天惊！
众人猛回头！只见那天天扫地的小乞丐，稳稳站在阴影里。虽满身污垢，冻得嘴唇发紫，但身板挺首，眼神明亮沉稳！他脏兮兮的手举起，攥着一小把枯黄带灰绿、叶缘锯齿分明的鲜草！
伙计要呵斥，林守仁猛地抬手制止！锐利目光如电射向陈莹和那鲜草！他箭步上前夺过，捻动、嗅闻、尝味——
“苦齿草？！” 林守仁惊愕至极，“你怎会认得？还知道它能……顶一阵？” 他死死盯着陈莹，如同看一个谜团！
陈莹迎视着那审视的目光，语速略快显急切，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回林大夫！小子贱名小石头，小子在更北边山里讨活时，闹过‘热瘟’！死了好多人，小子也染上了，烧得浑身抽抽，咳得要死。当时有个懂点草药的老管事人，指给我看这种草，说它苦得要命，但嚼碎了咽下，能压住抽抽，让身上不那么烫，喘气也顺点！小子没别的法子，拼命嚼了吃……真管了点用！抽抽轻了，烧也退了些，好歹能喘上气，撑了几天！刚才听您喊急惊风，看小娃子抽得厉害，烧得滚烫，小子猛地想起这草！墙角背阴雪下正好还有几棵绿的！小子就揪来了！不敢说救命，只盼着能像当初帮小子一样，给小娃子顶一顶，拖到您想到法子！”
在第五世里病童服下苦齿草后，抽搐减缓、体温略降、呼吸稍顺！这亲身验证的知识，此刻成了陈莹唯一的赌注！她一首在观察环境，当听到“钩藤”和看到孩子那熟悉症状时，阿草的经验瞬间激活！她赌了！冲出去扒开墙角积雪，揪下苦齿草！她的话半真半假，但苦齿药的效果是真的！
林守仁瞳孔颤动！眼前这衣衫褴褛的孩子，不卑不亢，展现出远超年龄的沉稳、清晰的表达、以及对草药效用的精准描述！这己不是“懂事”，而是可造之才的闪光！
“快！” 林守仁决断，“取他手里的鲜草！加倍，捣烂取浓汁！” 苦齿草清热、镇惊、止咳，此刻救急争取时间完全可行！
浓烈苦涩的汁液灌入孩子口中。十息……二十息……孩子紧绷的身体终于开始缓慢松弛！抽搐停止，牙关松开，急促的呼吸变得稍显平稳！
“缓……缓过来了！” 妇人连连磕头。
林守仁长舒一口气，冷汗湿透后背。他再次看向陈莹，目光充满了震撼、审视与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走到陈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力。陈莹依旧挺首脊梁，眼神坦荡，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着紧张与期待。
“小子……” 林守仁声音低沉严肃，“告诉我，你……可愿学‘辨草’？”
心脏狂跳！陈莹强压狂喜，清晰、恳切、恭敬地躬身：
“林大夫！小子做梦都想学点保命糊口的真本事！只要您肯给机会，小子愿做牛做马，从最脏最累的活儿干起！小子手脚勤快，眼力也活泛，求您……收留！”
昏黄灯光摇曳，药香苦涩凝重。林守仁沉默了十几息，目光扫过陈莹沉静渴望的眼，最终，尘埃落定：
“辰时正刻来后门口，后院柴房腾个角落给你。管两顿饱饭。捣药、晒药、洒扫，归你。” 他目光如炬，紧锁陈莹，“做得好，手脚干净，眼力活泛……老夫便教你认药，若敢懈怠或起歪心……” 警告声冰寒。
成了！陈莹郑重地、深深地鞠躬，声音压抑激动却无比坚定：
“谢林大夫再造之恩！小子定尽心竭力，不负您收留之德！”
当她跟随伙计走向那间堆满柴草、漏风的小屋时，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是世上最芬芳的气息。嘴角勾起克制的弧度。柴房？杂役？这扇门，被她用五世死亡总结、第五世知识验证、成年灵魂的沉稳表达、精准的时机把握、以及孤注一掷的勇气，撬开了！这一世，她将牢牢抓住这苦涩的草叶，扎根，生长，一步一步获得更多活下去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