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后,沉重的脚步声带来更压抑的肃杀。
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古板如石刻的老者带着几个神情严肃的人走进来。婆婆立刻扑倒在老者脚下,声泪俱下地哭诉,指着陈莹,表情怨毒至极。小姑子也在一旁帮腔,手指几乎戳到陈莹脸上。
村民们噤若寒蝉,眼神复杂。
陈莹被粗暴地按跪在地。她听不懂任何一句指控,但那弥漫全场的浓烈恶意、族长冰冷审视的目光、婆婆和小姑子怨毒的表演、村民们畏惧沉默的反应——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审判正在降临!
她像祭坛上的羔羊,清醒地、无声地等待着屠刀的挥落。
族长用拐杖重重顿地。全场死寂。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指向陈莹,吐出几个冰冷、沉重的音节。当他说出最后两个音节时——“ Táng”——婆婆脸上瞬间爆发出扭曲的快意,小姑子兴奋地攥紧了拳头,村民们发出压抑的惊呼!
“沉塘!”这两个音节如同丧钟,狠狠撞进陈莹的耳膜!
虽然发音略有不同,但这与她记忆中“沉塘”的恐怖含义瞬间重合!活活淹死!巨大的、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让她浑身,剧烈颤抖。
陈莹被粗暴拖起,双手被粗粝的麻绳死死捆住!拖向后山的路上,她看到了躲闪的货郎,眼中带着一丝怜悯,看到了麻木的村民,看到了小姑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没有愤怒,只有被巨大冤屈和冰冷死亡彻底吞噬的、纯粹的恐惧。 陈莹想起流浪时的电击棒,想起姜毅咽下的毒肉……这一次,她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被野蛮私刑处决的终点,耳边回荡着完全听不懂的、宣告她死亡的“判决书”。
结着一层薄冰的池塘出现了。
几个壮汉拿着绳索和沉重的石块围上来。婆婆指着潭水,对着陈莹发出最恶毒的、听不懂的诅咒,然后尖声催促壮汉:“@#¥%…!”
就在绳索即将绑上脚踝的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冤屈挤压到爆发的陈莹,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凶神恶煞的壮汉,也不是看向快意的婆婆,而是死死盯住那个宣判她死亡的老者!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用她唯一会的、格格不入的普通话,发出了灵魂被碾碎前最后的、泣血般的呐喊:
“为——什——么——?!”
“我——没——有——做——错——!!”
她的呐喊,在这片只回荡着陌生言语的山坳里,怪异、刺耳、如同绝望的悲鸣。族长勃然大怒,脸色铁青:“@#¥%…!”
沉重的石块牢牢绑上她瘦弱的身躯。她被抬起,像一袋垃圾,狠狠抛向那潭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水!
扑通——!!
冰寒刺骨!腥臭的塘水疯狂涌入她的口鼻!石块拖拽着她急速下沉!黑暗的淤泥吞噬视线!窒息感扼住喉咙!下沉…不断下沉…
在意识被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前,陈莹最后感知到的,是裹脚布上那劣质草药刺鼻的气味,与这塘底浓烈的腐臭,混合成了这个吃人世界留给她最后的、无声的印记……水灌入肺部的感觉,与当年姜毅吞下毒肉时的窒息,跨越轮回,诡异地重合。
水面涟漪消散。岸上人群在族长冰冷的呵斥下迅速散去。婆婆对着潭水恶狠狠啐了一口,脸上是扭曲的释然。浑浊的塘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漠然无声。岸边凌乱的痕迹,很快被风雪抹平。
这个村落或者说这个时代,依旧在它无声的吃人规矩里,沉默地运转。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带着无法言说的冤屈和清醒的认知,在此湮灭,未能留下一丝声响。